俞小远瞳仁如墨,神情死水一般沉寂,五官被浸入夜色中,缓慢地抹掉了所有情绪。
原来一切从来都没有过去。
那颗名为俞嗣宗的毒牙从未真正消失,而是潜伏在他命运的齿轮中,等待着给他致命一击。
调查资料非常厚,俞小远陆陆续续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艰难地将档案袋中的资料全部看完。
最后一页的资料末尾写着,“肇事逃逸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一级,预估量刑,有期徒刑七至十年。”
俞小远木讷地盯着纸页上的“七至十年”,一动不动。
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毁掉了两个人的人生,却只要轻飘飘地付出十年的代价吗。
抓着资料的手无意识地松开,厚厚的纸张从他手中滑出,散落在腿上和地面上。
时间似乎在这间寂静黑暗的书房中停止了,俞小远坐在地上,盯着眼前散开满地的资料,直到窗外天际泛起灰白,传来零落的鸟叫声。
许久,俞小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沉默地将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按照原本的顺序收回档案袋中,重新绕上线头,放回抽屉的最下方,然后锁上抽屉,将钥匙放回原处。
俞小远在书房的窗口站了一会儿,窗外楼宇间隙中露出的细长天空被染成苍茫的铅灰色。
如果从三十二楼的窗口落下去,人会粉身碎骨吗?
他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回到卧室,俞小远躺回床上,闭起眼睛。
与黑暗一同盖在视线中的是他在书房里看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
俞小远翻过身,钻进被子里,抬起蒋鸣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不断往他怀里拱,蒋鸣被这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低头看了眼,“醒了?”
俞小远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嗯,好冷。”
蒋鸣拉开被子,露出俞小远的脑袋,把人往怀里搂了点,“别闷在被子里,我抱着就不冷了。”
俞小远靠近端详着蒋鸣的脸,像是看不够似的,看着看着眼里泛起酸涩,他眨了眨眼,在蒋鸣手臂上蹭了下。
蒋鸣的手搭在他脑后揉了揉,像被太阳烘干的棉被一样温暖柔软。
“快睡吧,还早。”蒋鸣困倦地说。
第二天早晨,蒋鸣起了之后俞小远也跟着起了,蒋鸣见他脸色不太好,想让他回去再多睡会儿,但俞小远不肯,他也就算了。
吃早餐的时候,俞小远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搅碗里的粥,盯着蒋鸣胸口伤疤的位置发呆。
“我衣服上有东西?”蒋鸣看了看自己胸口。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放下勺子,隔着衣服触上他胸口的疤痕,“现在还会疼吗?”
“不疼了,不是跟你说过吗,早就已经痊愈了。”
俞小远指尖沿着伤疤缓缓挪动,抬头看他,“那刚受伤的时候呢,一定很疼吧?”
蒋鸣执起他的手,握在手中捻了捻,淡淡道:“不记得了。”
俞小远没再问什么,收回手低头喝粥,眼底情绪被长睫遮盖。
下午俞小远把自己关进画室里画画,晚上出来吃了个饭,吃完又把自己关了进去。
后面的几天也都是如此,基本一整天都不怎么出画室,蒋鸣忙着自己的事情,以为他只是不想打扰自己,也就没有去管他。
只是他发现晚上俞小远总是热情得很反常,会主动邀请,而且一次不行,看着他时眼中的痴迷和眷恋近乎疯狂,偏执地要他亲吻自己,每次都要做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蒋鸣不知道的是,即使这样,俞小远仍然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
时间好像在他的身体里错乱了,他有时就那么任自己睁着眼到天亮,有时会翻出手机中跟蒋鸣的合照反复地看。
到了后来,实在撑不住,他就趁蒋鸣睡着后,偷偷去他书房中找出安眠药,悄悄吃一颗。
药是第一次去宋医生那里治疗时开的,药量不多,那时有蒋鸣的陪伴,加上蒋鸣会经常查看余量,所以俞小远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吃,他怕蒋鸣担心。
就着凉水将药片吞服下去,俞小远看着手中的药瓶走了会儿神,然后将药瓶放回抽屉里,回房继续睡了。
几天后的清晨,蒋鸣晨跑回来后换了身正装,俞小远咬着手里的白糖糕问他,“今天有什么大事吗,怎么突然穿的这么正式。”
蒋鸣对着镜子打领带,“上午俱乐部有个季度会议,分店的经理都会来,总结汇报季度经营情况,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管事,今天去听一下。”
俞小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今天啊……这么巧。”
蒋鸣没听清,从镜子里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是该好好管管事啦,一天到晚把事情推给纪深,你真该给他涨工资了。”
蒋鸣气笑了,“小崽子,还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俞小远咬着白糖糕嬉笑着退了出去。
把蒋鸣送到门口,俞小远突然拉住他的领带,踮起脚攀上去亲他。
本来只想浅浅亲一下,可亲着亲着就难舍难分,蒋鸣附身托住他的腰,突然唇上一阵刺痛,两颗尖牙咬破了他的嘴唇。
俞小远放开了他,唇上沾着鲜血,笑了。
蒋鸣用拇指蹭了下唇,低头看了眼指腹的血,“非让我这样去开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只会咬人的猫是吧?”
俞小远笑得很平静,弯起的眼眸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情绪,他对蒋鸣说:“我爱你。”
蒋鸣对他向来没有办法,无奈道,“我也爱你。”
俞小远突然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如果我不在的话,你会好好照顾虎虎吗?把他当亲生的那样。”
“什么跟什么。”
俞小远表情有些认真,好像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会不会?”
蒋鸣见状也只好点了点头,“当然会。”
俞小远又低声问:“那如果我不见了,你会爱上别人吗?”
蒋鸣不自觉皱了下眉,“当然不会。”
“那如果我死了呢?”
“也不会。”蒋鸣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吗,要不今天我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你。”
“没有啦,突发奇想问一问,”俞小远推了推他,“你快走吧。”
蒋鸣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真的没事?”
“真的。”
“那我先去了,晚上等我吃饭。”
蒋鸣刚步入走廊,俞小远突然又急急叫住他。
蒋鸣闻声回过头,“怎么了?”
俞小远站在门口,他定定盯着蒋鸣,问道:“真的、真的不会爱上别人吗?”他将“真的”两个字很重地咬了两遍。
蒋鸣笑了下,“I promise。”
蒋鸣抬手看了眼表,“真的要走了,快迟到了,回去吧,乖乖在家等我。”说着抬手对他挥了下,“回见。”
俞小远淡笑了下,也抬起手轻轻对他挥了挥,“再见。”
蒋鸣走后,俞小远回到客厅,给霸天虎的猫碗里倒上新买的粮,又开了两个罐头,一并放在它的饭盆边,霸天虎闻到香味一路小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埋头吭哧吭哧吃起来。
俞小远蹲在它身边轻轻顺它的毛,从头顺到尾巴,一下又一下,“多吃一点,以后要乖一点。”
有几滴水接连滴在罐头边的地上。
霸天虎听见声响,好奇地抬头看向俞小远,见他仍然微笑着在看自己,于是舔了舔他的手,又埋下头继续吃了。
喂完霸天虎,俞小远回到画室坐了一会儿,然后将他刚画好的那幅画装裱打包,抱起盒子出了门,出门前蹲下身又抱起霸天虎亲了亲,捏着它的耳朵嘱咐它:“一定要听话,要多吃一点,不要生病。”
外面天阴阴的,气压很低,风中带着湿气,乌云在天空逐渐聚积。
俞小远打了辆车,终点定位在袁敬的画廊,路上给袁敬去了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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