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心说,他们刚才怎么就没凑巧给你打成哑巴呢?
见林简站着不动,许央终于收起玩笑神态,冲林简伸出一条胳膊,可怜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同桌你好事做到底,我家就在前面那楼,受累搭一下,我这惨状,自己上楼真的有点费劲。”
林简原地站了两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虚扶住许央一条胳膊,慢慢往前排居民楼走过去。
不算远的距离,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
林简此时不免纳罕,开学那天听周岩八卦,许央明明属于家庭条件非常不一般的那种学生,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和社会上的小混混纠缠不清?而且……林简想起报道那天许央背的那个单肩包,非常不起眼的款式,却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奢侈品限量款,能把这样的包当做随身背的学生,按理说不应该会和眼前的“老破小”居民楼产生什么联系。
一阵沉默过后,许央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小声问:“哎,你刚刚真的没报警啊?”
林简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反问:“报了,然后让民警去然姐办公室找你做笔录?”
许央愣了愣,明白过来后忽然就笑了,眼神不受控的上下打量了林简一番,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啊。”
林简没说什么,站在一幢居民楼前,问:“几单元?”
“二单元,202。”
上了楼,许央艰难地找钥匙开门,林简觉得自己今天的闲事管得已经够多,可站在门口,许央却意外且难得认真地转头说了一句:“平时就我一个人住,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喝杯水,起码别让我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不是。”
好像此时扭头走掉,就是坐实了“嫌弃”那两个字,林简挺无奈地看他两秒,什么都没说,虚扶着门让他先进了屋,自己随后入内,将门关上。
房子是典型的老小区中间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结构,很意外的是,房子里的陈设简单质朴,是很久之前的木质装修风格,而且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许央进了屋真的先瘸着腿倒了杯水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指了指沙发,对林简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冲个澡……妈的这群孙子,弄我一身沙子。”
林简是目光从水杯转到许央的身上,看了看他那一身颜色深浅不一的脚印,问:“能洗吗?”
“没事。”许央去房间里翻出一身干净衣服,语气满不在乎,“没有流血的地方,那帮人不敢,也就是肿两天的事。”
林简没说什么,也没喝那杯放在面前的水,只是在许央去冲澡的时候,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距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许央冲澡很快,大概只过了五分钟不到,就换好了衣服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
他先去饮水机那里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走回沙发这边的时候看见茶几上那杯没动过的水,先是愣了愣,而后微微挑了下眉,像是玩味般看了林简一眼,口吻忽然变得有些嘲弄:“怎么着,不敢喝啊?”
“嗯?”林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央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哼笑一声:“放心,同性恋也不都是‘脏乱差’,我没病,杯子很干净。”
林简先是愣了两秒,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后,心里忽然像是被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言的尖锐与不适。
——事实上,他没碰那杯水,仅仅是维持着初次做客的礼貌而已。
然而林简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杯子,很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想多了。”
放下水杯时,许央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刚才那些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酸刻与戒备霎时消弭不见,眼尾倏然一弯,眼神也重新亮了起来。
林简扫量他一眼,淡声问:“真的不用去医院?”
“不用。”许央嘴角噙着一点笑,“早习惯了。”
林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习惯了?习惯了什么?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拳脚相向,还是习惯了有伤自己内化?
许央握着水杯安静片刻,忽然说:“不过你今天会帮我的忙,我是真的没想到。”
林简语调很平,叙述事实一样,回答道:“换成另外一个同学,我也会帮,和是谁没关系。”
“哇哦……”许央将水杯放在茶几上,随即拍手称赞他,“敢情是林神的侠义之风救我狗命,我还以为……”
林简抬起眼睛,视线平而直地落在他眉心,淡声问:“以为什么?”
许央:“以为是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林简忽然缄默,方才心底那股难以言说的不适感再次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仅仅几秒钟便席卷肺腑,“什么意思?”
“别装啊林神,自己人看自己人最准。”许央眼底含着一点显而易见的笑意,眼神在林简脸上游弋一寸,忽然笃定问道。
“你也是吧。”
那一瞬间,林简握着水杯的手倏然收紧。
募地,他脑海中忽然想起报道那天,周岩在八卦许央过往经历时,虚着口型说的那三个字。
——你也是吧。
是什么?
同性恋。
第二十九章
宁静的午后, 老旧的居民区,两个少年沉默地并排而坐,因为几分钟前一个突然出现的并不太合时宜的问题, 这样的沉默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僵持。
许央的刚才的话仿佛一颗嶙峋的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林简心底的那片湖泊中央, 力道不重,却仍不免激起层层涟漪,无端乱了几分春水深沉——然而也正因如此, 才让林简猛地窥探到了一丝长久以来暗藏在湖面下的、那些他自己都想不清楚看不明白的端倪。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之前那个荒诞无稽的春.梦。
林简想, 竟然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吗?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毕竟是初初相识, 哪怕自己就是觉得和林简天生投缘, 但是这样直戳对方最为隐秘的性向, 确实是一件非常不妥的事情。
许央终于在林简的沉默中体会出了一丝尴尬, 他抬手摸摸鼻子,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还是说我吧。”
他不再主动探究, 转为投石问路,自觉递上试图交好的投名状, 总可以了吧。
林简看他一眼, 没有应声, 表情看上去大概像是再说“随意”一般。
他没有探寻别人隐私的偏好, 今天帮忙也无非是刚好遇见了而已。
“啊……从哪里说起呢……”许央靠上沙发背,四肢舒展完全放松, 悠悠道,“这可真是小孩没娘, 说来话长啊……”
林简:“……”
歇后语是张嘴就来啊。
“不过非要说的话,确实得从娘说起。”许央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神莫名变得挂单而自嘲,“开学这么长时间,你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林简语气很自然地回答:“一点,不多。”
“嘁,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哪一点。”许央说,“反正十四中那帮人永远那么没新意,传来传去也无非是我因为和男生谈恋爱复读那点陈芝麻烂谷子。”
“真他妈冤枉啊!”说完,许央忽然坐直了身体,大拇指对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道:“老子是同性恋没错,但是——我复读不是因为搞对象,老子谁也没搞……哦不,是没搞上。”
林简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神色复杂地看向旁边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夸他一句“您还真坦荡”,还是该损他一句“那您可真废物”。
“我是喜欢男生,之前初三的时候看上同校的一个人,而且直觉告诉我,他对我也不是没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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