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火辣的菜系无疑是非常下酒的,遑论今晚的餐桌上并无女性,一群男人端杯的架势便更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豪迈。
林简并不主动举杯,但若是方景维带队敬酒,或是别人敬到设计方这里的时候,他也不推拒,大大方方的端起白酒杯,随着旁人一起仰颈饮尽。
但喝到半场的时候,林简便有心地不再跟着举杯。
上半场酒桌上没还有完全热起来,在座的每位手边还都放着一个分酒器,走得还是各自认领杯中酒的套路。
而等到两个小时过后,下半场来临,此时局面已经打得火热,原本的八钱酒杯被换下去,取而代之的就成了三两杯,而且酒桌上的风格路数也完全奔着不受控那个方向越跑越偏。
男人们喝高了之后,一开始敬酒还会找个由头,例如“林设计师真是青年才俊,来我敬你一杯!”
或者“方总是港城人吧?来咱们一起和港澳同胞走一个!”
再到后来,干脆连蹩脚的托词都不找了,直接就“哎今儿这菜够味儿啊,来来来咱们一起喝一个!”
“我就喜欢这道组庵鱼翅,真鲜啊!来咱们遥敬大厨手艺一杯!”
……
林简已然微醺,但他属于喝酒不挂脸的那种,此时眉眼面目依旧清清冷冷,喝多喝少,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林简缓缓靠上椅背,抱臂看着桌上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的闹腾,头有些晕,所以话就更少了。
而此时,又喝了几圈的男人们终于发现了他这条漏网之鱼,霎时画风一转,好几个人端着酒杯就朝他晃悠过来。
“小老弟!”承建方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面色黝黑身材精壮,一看就是能喝的那一挂,此时竟也大着舌头一屁股坐在了林简旁边的空位上,举着一满杯52度的高度酒,对着林简含糊道,“说真的!第一次见着你们的设计方案时,我他娘的直拍大腿——绝,真叫一个绝!你这才华灵气……牛逼!来,哥敬你一个!咱们以后合作愉快!”
这样的说辞,这样的场面,林简无法拒绝,便拉过手边的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淡声回道:“李总客气了,合作愉快。”说完抿了一口杯中酒。
“哎!你这可不行啊!”李总见他只喝一口,不乐意了,“怎么李哥喝半杯,你就抿一口呢?瞧、瞧不上我是吧?”
“没有。”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林简微微偏头呼出一口滚烫的酒气,“确实是我酒量不行,只能略表诚意,您别见怪。”
“不行不行!不带你这么喝的啊……”李总见不见怪姑且不谈,住建部门的王处搭话帮腔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喝出血!你这一看和李总感情就不到位,这是不给面子啊!”
酒意上涌,意识突沉,林简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透明酒杯,但依旧没端起来,仍是口吻清淡地说:“王处玩笑了,确实是喝到量了,再喝恐怕要出丑,让各位见笑了。”
“那不能!见、见笑不可能!”王处见他身姿周正面色无虞,下意识认为他只是找借口推辞,眼见带了几分不依不饶的架势,“是不是小老弟觉得李总面子不够大?那这样——我和李总一起,敬你一杯,这面子给够了吧?来来来,咱们哥们儿今天必须得干一杯!”
林简眼底的情绪稍稍冷了下来,偏偏此时坐在他另一侧的方景维,竟然将那杯酒往林简手边推了推,笑着插话道:“各位说得没错,这杯酒,我们小林必须得喝,不过二位一起敬他怕是不合适,这样,我和小林还有齐工一起,作为设计方敬二位一杯怎么样——咱们合作愉快,来日方长。”
话音落下,林简稍稍偏头看向他,眼底的情绪淡得已经温度全无。
方景维却嘴角噙笑,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轻声催促一句:“林简?”
林简看着他静了两秒,而后微微垂下眼睫,嘴角稍稍一扬,划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随即端起那杯没有喝完的酒,单手撑了一下桌面,慢慢起身,举杯道:“既然这样,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是这是最后一杯,这杯喝完,各位恕我先告辞了。”
说完扬手灌下杯中酒。
青年身姿清瘦挺拔,仰头喝酒时,脖颈与肩背出绷起一道凌厉利落的线条,微闭的眼睫随着吞咽酒液的动作微微抖动,侧脸轮廓在灯影下显得疏离却优雅,宛若一幅精雕细琢的工笔画。
丰神如玉,朗朗翠竹,他如画中人。
方景维眼底情绪陡然深沉。
灼烫的热意霎时从心口处漫上来,烧过喉咙,涌向四肢百骸,林简放下酒杯,一只手依旧撑在桌面上,清亮的眸光掠过眼前几人,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痕,问:“各位,可以了?”
“啊……可以可以!够意思啊小老弟!”无论是王处还是李总此时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赞他后生可畏。
这边喧闹完了,几个人又转桌去敬下一位,林简撑着桌面,微微垂下头,暗自呼出一口滚烫的酒气来。
下一刻,他冰凉的手腕便被旁边的人握了一下,林简全然神经反射般,倏地抽出手来,冷眼看向身边那位。
细腻微凉的触感似乎腻在了指尖,方景维若有所思地捻了一下指腹,随后神色缓和地对他微笑问道:“喝醉了?”
林简微微眯起眼睛,用毫不掩饰地目光打量他片刻,冷笑了一声,回道:“还不至于,不过确实要先走一步了。您和齐工自便吧。”说完便要抬脚离席。
没想到方景维却抬起胳膊,在他身侧挡了一下:“还没散场,你现在走,不合适。”
林简压着心底越烧越旺的那簇火气,冷声说:“那就算我失礼了。”
“林简。”方景维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口吻悠然,“再等一下,陪我去打一圈,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林简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从沈恪身边涵养下来的修养与风度,马上就要毁于一旦。
“让开。”他眸光彻底冷了下来。
谁知,方景维竟然站起身来,颇有几分对峙般全然挡在了他身前,过几秒,忽然笑着问:“怎么,我送你……不行吗?”
饶是林简喝了这么多酒,对于外人的情感反馈再如何迟钝,此时也从这不寻常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真是……可笑。
“送我回去?”他微微眯起眸子,神色冷然笑意讥讽,“就你?”
“就我。”方景维上一步,朝他再度伸手,而就在指尖将将碰到林简手腕的前一秒,餐厅的那扇沉厚古朴的雕花木门,忽然从外向两侧推开。
屋内的酒意喧哗霎时一静,众人闻声望去,而后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沈恪站在打开的门扉中间,眸光傲然地逡巡过众人,最终隔空穿来,落到了林简身上。
林简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此时那个面沉如水走向自己的人,以为被醉出了幻觉。
“沈……沈董?!”腾晟的张总最先反应过来,磕磕撞撞地跑到沈恪旁边,惊惧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您您……您怎么来了?!”
在场所有的人愣了两秒后,只见呼啦一下,全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玩笑,沈恪站着,没人敢坐。
“来接个人。”沈恪随口一答,却谁也不看,径直走到林简面前。
林简微微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此时此刻,他朦胧的醉意全部写在那双清亮凝定的眼眸中,但站在沈恪面前时,人却是极乖的样子。
一如当年那般。
沈恪忽略掉周遭众人惊愕的神情,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眼波粼粼的青年,过两秒,轻声问:“喝醉了?”
林简懵然失措,先是摇摇头,而后动作慢下来,又皱着眉,点了点头。
看上去一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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