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谦夫妻应该也刚刚起来,丛婉将丈夫推到院子中,一起修剪那片两人亲手嫁接的玫瑰花丛。
玫瑰花茎锐刺锋利,沈长谦不肯让妻子动手,丛婉只好拿着一个白瓷花瓶等在旁边,每每沈长谦将开得最好的那一支剪下来后,就主动在他身侧弯腰,便于行动不利的丈夫将花放入瓶中。
沈恪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上,看着晨曦中的那双背影,轻轻扬了下嘴角。
听到脚步声渐近,丛婉意外转身,愣了愣,才问:“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睡饱了。”沈恪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已经被鲜花压得多了几分重量的花瓶,说,“走吧,陪你们吃早餐。”
即便旅居国外多年,暂住于南北很多个国家,但是父母的饮食习惯和口味却始终没变,一直是传统地道的“中国胃”。
清雅古拙的小餐厅里,阿姨将一大早就煲上的砂锅粥端上桌,配以家里的大师傅亲自腌制的清口小菜,还有几样品相精致的面食小点。菜上齐了,沈恪推着沈长谦入座。
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陪父母吃一餐早饭了,桌上氛围温馨又舒适,连沈恪都被丛婉念叨着,多吃了两粒灌汤包。
吃到一半的时候,丛婉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艾嘉知道你过来了,非要来看你呢,哦对……正好她那个研究组这几天放短假,说是想让你走的时候带上她,她想回家看看你小姨和姨夫,毕竟过年都没来得及回去。”
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表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现在正在墨尔本大学读研三。沈恪上一次见她,还是她上学期圣诞假期回国的时候。
而父母在澳洲定居的这两年,他无法照护左右,也多亏了这个表妹,时不时来家中陪伴,也算侧面弥补了他对于双亲在情感上的一分欠缺。
“好。”沈恪放下筷子,笑着说:“我多订一张机票,给她打包带走。”
吃过早餐,不一会儿便有签约的家庭医生上门为沈长谦做每日的例行检查,检查结果倒是非常不错,毕竟这些年老爷子保养得当,再加上情绪始终乐观平和,对于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家庭医生离开后,沈恪又陪父母喝茶聊天,休整片刻,便开车带父母出了门。
他们驱车顺着雅拉河沿岸越过墨尔本市中心地区,沿路欣赏河岸两侧的艺术雕塑和历史建筑,到达南墨尔本区后,便径直来到维多利亚艺术中心。
丛婉性情柔和典雅,钟爱古典艺术,沈恪先是陪父母沉浸式聆听了一场交响乐演奏会,在艺术中心的宴会厅吃过午饭后,又陪他们在维多利亚美术馆闲逛了小半天,最终在2号厅画廊里,为沈长谦拍下一幅典藏版的世界级名画。
傍晚,沈恪带着父母驱车返程,进入市中心区后,丛婉稍感疲乏,恰好余晖斜阳正美,沈恪便在中央大街停车,带父母在沿街的咖啡厅里小憩片刻。
醇厚浓郁的咖啡香气是落地窗外橘粉色的晚霞的佐料,美得让人一眼忘言。
他们赶在余晖落尽前回到家中,此时艾嘉已经先到一步了。
听见院中的汽车引擎声,艾嘉从屋中飞奔出来,朝着刚刚下车的沈恪跑过来。
“哥!”
少女娉婷,宛如一只振翅的彩蝶,倏然落在沈恪面前。
沈恪凝眸稍稍打量,不禁感慨笑道:“怎么才一年不见,突然就长成大姑娘了。”
“你再时间长点见不着我,没准我就该成大姑娘她妈了!”
“……”沈恪失笑道,“刚夸完你,一张嘴就原形毕露。”
沈恪将沈长谦从车上扶下来在轮椅上安置好,他推着父亲,艾嘉挽着丛婉的胳膊,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厨房已经备好了晚饭,一家人用餐时,艾嘉依旧是桌上最闲不住的那个,一会儿跟姨夫姨妈耍赖装乖,一会儿叭叭不停地对沈恪问东问西,可能沈家人大多性情温和柔静,日常相处方式也内敛平和,所以偶尔被艾嘉这个“异类”闹一闹,倒没觉得聒噪烦乱,反而让过于平静的氛围生动有趣了许多。
“哎?对了——”艾嘉灌下一大口鲜榨果汁,放下杯子好奇般问沈恪,“上次姨夫跟我说林简也回国了,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呀?”
沈恪夹起一只虾仁放在沈长谦手边的餐盘里,换回了自己的筷子,才淡声回答:“嗯,他下次来。”
吃过晚饭,艾嘉被研究组的BOSS一个电话叫走,急忙跑去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核对数据,沈恪则等父母消食片刻后,亲自推来及膝高的泡脚桶,浸好药包后,让沈长谦泡脚蒸腿。
等十五分钟后,又拦下丛婉,亲自为沈长谦擦干了脚上和双腿的汗渍水迹。
艾嘉还在房间里忙课题数据,一家三口则坐在一楼客厅里闲聊着,一个话题中断的间歇,沈长谦看着沈恪沉吟稍许,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问:“说说吧,你这次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恪抬眼看过来,眉梢轻轻一挑,笑道:“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来看您和妈。”
“少糊弄我们。”丛婉搭话道,“知子莫若母,你心里藏没藏着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恪沉默片刻,忽然轻声笑了一下,淡淡道,“看来确实如此,瞒不住你们。”
可这么多年,沈恪无论是管理集团事务还是处理家族杂事,向来游刃有余,能让他亲自跨洋飞来,非要当面和父母说明的事情简直凤毛麟角,沈长谦猜测不透,只能臆想着问:“是不是公司里……”
“没有。”沈恪淡声道,“公司的运行和发展态势一直向好,您别多想。”
“别卖关子了。”丛婉温声道,“有事别闷在心里,不管什么都可以和父母说啊。”
没想到沈恪听完却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之后,他轻轻舒了口气,放下一直握在手中,已经变冷了的茶杯,抬眸直视着眼前的父母,终于开口:“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坦白一件事,也算是打一个提前量。”
沈长谦夫妻安静而平和地等着他的下文。
沈恪对上那样的目光,心中莫名刺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当下的氛围太过温馨难得,而接下来的风浪又无可避免,所以他竟然在开口之前,少见地踟躇了片刻。
而此时,沈长谦和丛婉的心底却已经在惴惴不安了。
只因为沈恪此刻的神情时从未有过的认真,以及……矛盾。
但终究,沈恪还是说:“我特意跑来这一趟,是想亲口告诉你们,我不是一个人了,我……现在有人陪了。”
这个回答信息量太过于巨大,且完全在意料之外,以至于沈恪话音落地后,沈长谦夫妇半晌都没有出声,而是在一室静谧中,俱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回不过神来一般。
而沈恪则平静地等待他们消化这第一个爆炸般的讯息,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丛婉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试探性地出了个声,问:“是……是谁呢,是……我和你爸爸曾经见过,或者认识的人么?”
“是。”沈恪很干脆地承认。
谁料沈长谦缄默许久,低声补充了一句:“是男,还是女?”
沈恪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讶异,而后那双素来温沉如水的眸底便荡开了一丝很清浅的笑痕,他垂敛视线,低声自语般说了一句“我就知道”,而后抬起头,平声回答:“男人。”
果然,沈长谦夫妻又长久地沉默下来。
时间像是从身边默然流逝的水,过了半晌,丛婉率先往这湖静波之中投入一颗小石子,摇曳荡漾起一圈涟漪:“是我们认识的……那,是谁呢?”
沈恪抬起眼睛,看着面前尽力维持平静神色的父母,默然无言,许久过后,轻声突出两个字来。
“林简。”
霎时间,父母始终堪称冷静的表情终于风云突变。
沈长谦重重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痛声呵斥:“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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