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乎。”沈恪很浅地笑了一下,温声说,“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养大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顿了下,他又笑着补充,“而且,那份设计图的手稿明明就是给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当然不能被人这样糟践。”
那是林简为他私藏的珍宝,所以才会在被人觊觎偷走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来。
其实当年林简刚刚随着温宁到英国不久,初初面对她的再婚家庭时,一开始氛围还算融洽。
她的丈夫年纪大她很多,是一位学术型的大学教授,和两个儿子一人是律所从业律师,另一人,则和林简道无偏差,是一位建筑设计师。
高阶知识分子家庭,原本他们之间相处得还算不错,但变故就出现在林简的那张设计图手稿上。
彼时,林简还不知道,他那位名义上温文尔雅的二继兄,实则已经陷入职业生涯瓶颈,由于灵感枯竭无法画出满意的设计图而耽误了好几个工程设计交付时间,处于被设计所辞退的边缘。
他太需要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了。
而就在寻常的一天,林简惯例从学校到温宁家中看望,毕竟他是被温宁带回来的,虽然平时并不住在家里,与这家人来往也不算频繁密切,但是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
这也是沈恪从小教他地事情。
恰巧就是那一天,Ansel看见了那幅林简装在书包里的设计手稿。
非常典型的中式园林设计,空间布局规划得小巧而精妙,借景对景的造园手法运用得成熟而独具巧思,甚至每一处长楼宽廊、每一株绿植石峰的走势和姿态都韵味昂然,整个设计图的呈现古朴纤巧又不失恢宏气度。
Ansel简直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他苦苦等待的救赎到了。
于是他趁林简不注意,用手机拍下了那幅设计手稿,而后的日子里稍作修改加工,随即便以这套设计图,参加了业内一个非常著名的设计大赛。
毫无疑问,他轻松问鼎。
而直到林简被温宁兴高采烈地喊回家,说是要庆祝二儿子重回事业巅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冷眼看着那一家人欢欣庆祝,无法按捺的怒意宛如暗涌翻滚,紧接着,在一家人的惊呼声中,重重挥了Ansel一拳。
但那个白人男人却只是揉揉破裂的嘴角,笑着用英文对他说:“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个学生,现在还不需要这些荣誉,而且我们是一家人,就当你帮我了个忙,而我愿意拿出这次获奖的一半奖金来作为酬谢,我亲爱的弟弟,怎么样?”
也是撕破脸的这一刻,温宁和她的丈夫才知晓整件事情的始末。
但是,林简原以为的公平和端正却没有出现。
他们选择了包庇Ansel,甚至为了他的前途事业,以亲情为由,一起安抚规劝林简。
如此滑稽,极其可笑。
林简心灰意冷,大步离开,却在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原创手稿,找到奖项组委会,进行了检举揭露。
经过一众行业专家鉴定比对,最终Ansel被取消了荣誉,并被剥夺了设计师从业资格。
林简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那套手稿,那是——”
“那是给我的。”沈恪心领神会,主动将话接续下去。
所以同一时间,林简向UKPO提交设计作品侵权诉求,但还没等到申请结果,已经走到穷途末路Ansel便将林简堵在了学生公寓旁边的小路上,一场预谋已久的伤害,就这样猛然发生了。
沈恪一直握着林简的手,指腹没有什么规律地在他腕骨上轻轻摩挲着,直到林简说到这里时,才停了一下。
林简感觉到搭在自己手腕的手指忽然用了一下力,像是本能的反应一般,下一秒,就听见沈恪沉沉的声调落尽耳中,问:“伤得重吗?”
“不重。”林间摇了下头,闷声回答说,“他其实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我又不是只会站着干等挨打的人。”
虽然林简伤得不算严重,但由于他留学生的特殊身份,Ansel的暴力伤害行为被当地郡法院做了升格判决。
但与此同时,林简向UKPO提出的诉求,却被宣告不成立。
只因温宁和他的丈夫提供证言,证明林简和Ansel原本是感情不错的继兄弟关系,并且暗示那套设计手稿是两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只是林简参与的部分较多而已。
所以,最终Ansel只获得了一半的惩罚。
而林简自此后便彻底与温宁断绝了联系,而且当时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学校里也多有杂音。于是林简等到下个学期修够了学分,并在一位很欣赏他的教授的帮助下,成功远渡重洋,转学到了沈恪当年留学的宾大。
林简仰起头,原本绷紧的肩背逐渐松落下来,看着沈恪的眼睛,说:“这就是所有的经过了。”
“是吗?”沈恪眼中浓重的疼惜在这一刻如有实质,他用鼻尖挨到林简的鼻梁,轻轻蹭了两下,问,“到美国之后呢,那段日子艰难吗,是怎么过来的?”
“……一开始确实不算顺利。”既然已经坦白到了这个程度,林简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就连沈恪不知道那部分,一齐告诉他,“刚到宾大的时候,由于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事情,我的情绪……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而且因为是临时转校,当时的专业公寓并没有空位,我不得已在学校外租住,而宾大附近的单身公寓价位不低,那时候我卡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所以……确实过了一段比较拮据的生活。”
而当年在沈恪身边时,他给林简的卡,林简一张都没有带走。
“……”沈恪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沉声说,“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简淡声道,“你也说过,他人所经受的,我必经受,而且,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什么问题才算大?”沈恪忽然问,“你糟糕的情绪吗?”
林简没想到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一点,哑然片刻,才叹了口气,只得承认,“是,那段时间我没有食欲,失眠头晕,心慌气闷,而且越来越抗拒与人交流,最严重的时候,好几天没有去学校上课,甚至肢体上开始出现一些不能自控的小动作,比如神经质地频繁摇头,无知无觉中的自言自语等等……我知道自己可能出现了心理疾病,却本能地不愿意去看医生。”
说到这,他明显感觉沈恪的呼吸有了变化,林简心里一磕,连忙补充道,“但是后来都好了!是许央……他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我,碰巧那天我状态还算不错,去了学校,然后就被他堵到了。”
“他在我的公寓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逼我吃饭、陪我运动,也是在他喋喋不休生拉硬拽下,终于把我带到了心理医生的咨询诊所。”
“后来,我开始规律地接受治疗和心理疏导,一天一天的,就慢慢好了很多。”林简抬头看着沈恪,用指腹轻轻在对方眉心的的皱痕上划了两下,说,“真的,不骗你说,我刚回国的时候还会有失眠的症状,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停药了很长时间了,我晚上通常可以睡得很好,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所以,不要担心这个。”
林简在说到这段经过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是非常轻松的,他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感染带动沈恪,让对方尽量将这件事看轻看淡,不要挂心。
但很显然,还是失败了。
林简从未见过沈恪这样的表情。
那双原本深邃温沉的眸子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像一片翻涌的墨海,恨不得将自己和身边的人无差别溺毙,林简透过这样的眼神,可以很直接地感知到……他在痛苦。
“林简。”沈恪的嗓音又哑又沉,声音夹杂的痛楚那么明显,明显到几乎让林简产生了错觉,毕竟这样的情绪,是绝不会出现在沈恪这个人身上的。
沈恪说:“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和你,谁更混蛋一些。”
他可以作为甲方为林简出具一份私人聘书,也可以拿着林简的手稿和“落趣园”的原貌影印图去申请设计方案专利,但是林简刚刚所说的这些事,尤其是生病看心理医生那部分,由于绝对的保密性,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获知的,也未曾参与甚至无法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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