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言树苗的声音她赶紧抬头,也很开心,朝座椅外侧靠了靠,将孩子揽进怀里。
只要双方还有思念,母子间的感情似乎就是世上最坚韧、无法斩断的亲缘。
言惊蛰看着像条小狗一样欢实的言树苗,以及顺着他的脑瓜到背脊,一遍遍摩挲个没完的赵榕,心里虽然这样劝自己,真正的内心深处,依然免不了感到疑惑与讽刺。
——既然这么爱孩子,当初头也不回的离开,与这两年人间蒸发般的断联,究竟需要冷下多狠的心呢?
赵榕今天的打扮,跟言惊蛰上次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差不多。
主要他也分辨不出具体的区别,总归眼前的赵榕,看起来和离婚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就是了。
“好久不见啊。”赵榕跟言树苗亲近够了,揽着小孩儿在她那边坐下,才抬头跟言惊蛰打招呼。
目光从言惊蛰的头发,一路细细的下滑到他被桌沿挡住的上半身,赵榕的目光里,露出一抹说不来是感叹还是怜悯的复杂情绪。
“你没怎么变。”她对重逢的言惊蛰做出评价,也相当于对他今早那一番折腾打出不及格的分数,“跟之前没什么区别,看着还是很年轻。”
言惊蛰自觉将她的后一句,当成对前一句的安慰与找补。
他垂下眼睑遮掩住眼底的尴尬,举起杯子啜了口水。
“我觉得爸爸今天很好看啊。”言树苗坐在对面,用小叉子叉着赵榕提前点好的餐前甜点,认真说,“早上我们还剪了头发。”
言惊蛰耳根一烫,抬头对上赵榕的目光,生怕她误会什么,刚要开口解释,赵榕就“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呢,感觉哪里怪怪的。”她搓搓言树苗的脑瓜,意味深长的又瞥了眼言惊蛰,“刚剪完的头发确实是这样。你爸也带你剪了?”
“嗯!”言树苗诚实的当啷当啷腿。
“那还蛮好的,起码知道在意形象了。”赵榕将脸侧滑落的头发挂到耳后,清清嗓子,“比你赵叔叔强。”
言惊蛰正将杯子放回桌沿的手一顿,轻轻抿起嘴。
在段从那次将言惊蛰内心排序,直白剖开的对话中,言惊蛰在他构建的假设中真的想象过:如果赵榕以为了孩子好为由,表示出想要复婚的念头,自己会不会动摇。
但当时那个问题,他根本没想到底。
不提已经从言树苗口中知道赵榕有了新的伴侣,即便没有,言惊蛰对自己的条件与能力也太了解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值得任何人回头的人。
赵榕和他之间,本身也没有感情。
这个“赵叔叔”是谁不言而喻,赵榕专门提这么一句是在暗示什么,言惊蛰不是傻子,也听得明白:她或许在以为,自己是抱着复合的念头,来跟她见的这一面。
反驳与解释的话语在喉咙口转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言惊蛰,想到的全是段从在暖黄的灯光下,吃着泛黄的兔子苹果,认真向他问话的模样。
“今天突然见面,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言惊蛰本想问问她离婚后这两三年过得如何,想到段从,突然没了任何寒暄的心思,索性直接开口,提出最关心的问题。
赵榕的心情估计跟他差不多,见言惊蛰问得直白,也没再继续闲聊。
望着言树苗沉吟了一下,她更加直白地点点头,答道:“确实有。”
“我想接树苗到我那住一段时间。”
言惊蛰与言树苗同时一愣,言树苗本能的先看了眼爸爸,随后眼睛里透出小心翼翼的开心,抬脸瞅着赵榕。
“到你那,一段时间?”言惊蛰重复赵榕的问题。
“是这样的。”这次换赵榕垂下眼睛,语气中也透出些许悲伤无奈,“我可能要不了孩子了。想带树苗去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大家都能适应……”
“不。”
言惊蛰没等赵榕说完,第一次平静却坚定的打断了她。
第 60 章
在赵榕眼里, 言惊蛰一直是个十分窝囊的人。
第一次见到言惊蛰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为了他爸言瘸子闹下的事四处求人,同时兼顾着他那个傻子妈下葬的大事小情, 像个没头的苍蝇, 一副茫然无用的模样。
接触过后, 她发现言惊蛰本质不坏, 说话温温和和, 也懂礼貌, 摊上这么个可恨的爸只能说他倒霉可怜,就帮着说了几句话。
当时赵榕还是个要强的姑娘,虽然早早的不上学了,心地却坏不到哪去,对年龄相仿的言惊蛰有种本能的怜悯。
后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事, 全家闹得人仰马翻。再次遇到言惊蛰,看着这个老实到木讷的人,某个见不得光的念头在赵榕心里埋下种子, 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疯长起来。
事情的发展顺利到超出预期, 言惊蛰几乎没有挣扎的与她定了亲。赵榕父母都知道言惊蛰是被下了套,可为了保全一家人的脸面, 他们谁都把嘴闭得严严的, 全家人一同做足了戏。
赵榕在尘埃落定后大哭了一场, 将自己锁在屋里愣了整宿的神。
及至婚礼那天, 她红着眼圈望着这个木然的丈夫,都替他感到不解——这人竟然一丁点疑心都没有, 就这么接受了一切。
这种不解在她与言惊蛰短暂的婚姻里,时常就要冒出来一次。
赵榕实在不能理解, 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没有本事,没有主见,甚至连脾气也没有,永远那么沉默寡言,那么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生活着。
连那种事言惊蛰都没有气性,赵榕在夜里趴到他怀里,用柔软的肢体语言来暗示,言惊蛰僵硬着胳膊不推她,可也没反应,每次都以尴尬和沉默告终。简直不像个男人。
赵榕怀疑言惊蛰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明白,这种念头让她感到更加窒息,复杂羞愧到只能用怒火来做掩盖。
在言树苗出生后,看着将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言惊蛰,赵榕也试过劝说自己,安份下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把不该有的念头都扔掉,两人搭着伙把日子过下去算了。
可她真的做不到。
心里真正朝思暮念的人一回来,赵榕再也忍受不了这死水一样的生活,言惊蛰果然如她所料,对离婚和结婚的态度同样麻木,没有挽留就同意了。
及至今天见到言惊蛰之前——准确来说,是在向言惊蛰提出要孩子的想法前一秒,赵榕回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对言惊蛰的那份不解都还在沸腾。
她以为言惊蛰还会和以前一样,呆板、蠢钝,没有异议的接受一切。
毕竟相较于以往的每次变数,自己将孩子带走,对言惊蛰的生活不论从哪个方面,都是利大于弊、是解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榕还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辩解:这是她对待言惊蛰最善良的一次了。
所以听到言惊蛰那声斩钉截铁的“不”,她整个人都愣了愣,嘴边的话打了个顿,有些迟疑地确定道:“……你说什么?”
言树苗与赵榕母子连心一般,望着言惊蛰,很惊奇地睁圆了眼睛。
在赵榕开口前,言惊蛰就隐约料到她的目的了,所以并没有惊讶,拒绝得十分平静。然而迎上言树苗的眼神,却被猛地扎了一下心窝。
但他还是没松口,继续与赵榕对视着,重复他的回答:“我不愿意。”
服务员端菜过来了,是赵榕提前点好的,份量可怜的餐品盛在过大的圆盘里,隔在二人之间,透出华而不实的精美。
“慢用。”
“谢谢。”言惊蛰条件反射地露出微笑,连忙向人家点头致意。
上菜的插曲打断了赵榕的愣神,她收敛神色,揽在言树苗肩头上的手指紧了紧,叠起腿,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是一种不悦与警惕的姿势。
“为什么呢?”她问言惊蛰。
言惊蛰的视线还没从菜上移开,见赵榕没有动刀叉的意思,他先用白水涮了涮面前的餐具,往盘子里叉了几块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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