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惊蛰不是认不清自己的人,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不该再抱有一丝幻想。
可面对这个事实,回想起段从在言树苗烫伤、在他骨折后第一时间出现的画面,让他很难控制自己的心绪。
“段从,”言惊蛰又靠近一步,“我们是不是……”
“没那么多为什么。”段从没动,眼神和动作都没动,“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租你也打算租别人。”
他的语气毫无破绽,然而言惊蛰缓缓眨了下眼,难得笃定地开口:“你不会。”
“你不会把房子租出去,”言惊蛰回忆起以前跟段从闲聊过的话题,“你说过接受不了自己的东西染上别的味道。”
言惊蛰初中和高中都是住校,段从没住过,刚上大学住进宿舍的头一周,很多东西都不太适应。
也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不适,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的还挺有意思。
他当笑话说给言惊蛰,言惊蛰会错了意,以为段从想出去租房子住。
段从直接就摇了头,随口就表达出了那句话,随后话题一转,就开始和言惊蛰畅想未来的生活,要买什么样的房子、做怎样的装修,还打算养条狗。
言惊蛰提起这个完全是脱口而出,他这会儿脑子里完全被“段从也许对他还有感情”的念头充满了,其他的都没顾上。
听到这话,段从的神色一滞,连带着眼底那层漫不经心,也一并沉淀下去。
玄关内外的二人沉默对视,周身的空气里充斥着梦幻般的八年,与微妙的眼下;屋内传来言树苗童真的自言自语:“再吃一个橘子球吧!”
“原来你没忘啊。”段从悠悠开口。
他脸上没有表情,忽然微微往前倾身,好看的面孔猛地跟言惊蛰拉近到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偏过头,很轻地嗅了嗅。
呼吸带出的轻微气流从颈侧拂过,夹带着浅淡发甜的酒味,言惊蛰半边身子一僵,心脏在胸口重重一撞。
“我嫌你脏,言惊蛰。”段从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哑地开口。
第 21 章
言惊蛰刚被言瘸子接回家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在厨房学着做饭,不知道哪儿惹了言瘸子不高兴,被当胸给了一脚。
他当时还没灶台高,踩在小凳上才能够着锅沿,整个人毫无准备地飞出去,像个破风筝,撞倒了墙角的水缸,太阳穴“嗡”地一响,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我嫌你脏,言惊蛰。”
那种猝不及防兜头泼下的冰凉,跟他此刻的感受几乎一样。
段从像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再说,站回去面无表情地凝视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电梯门开合,言惊蛰惨白着脸回过魂来,伸手撑住墙,缓缓地弯腰蹲下去,脊柱将衬衣顶起嶙峋的起伏。
这天晚上言惊蛰没去便利店,言树苗睡着后,他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没开灯,无声的电视在他脸上投出闪烁的光影,他隔很久才迟缓地眨一下眼。
“……但你要坚持,哪怕谁都不为,只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电视里不知道是电视剧还是电影,憔悴的女主角眼含热泪,鼓励着憔悴的爱人。
怎么可能呢。
言惊蛰安静地在心里想。
一个人如果只为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这个世界真的太苦、太苦了。
第二天一早,言树苗睡醒起床,发现言惊蛰没像以往一样带早点回来,而是在收拾东西。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塞进去好多衣服。
“爸爸。”他喊一声,睡眼惺忪地抓抓脸,“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嗯。”言惊蛰朝他露出笑容。
“哦。”言树苗习以为常地点头,又有些沮丧,跑到沙发上趴着,“可是我好喜欢这个房子。”
“但这里不属于我们。”言惊蛰轻声安慰他,嗓子有些哑,“是爸爸没本事。”
言树苗立马发出一声七拐十八弯的“嗯”,摇头否认:“爸爸对我最好了!”
父子俩的东西不多,除了那几本旧故事书,和段从送的画画套餐,几乎跟几个月前搬进来一样。
大概收拾完,言惊蛰去姐夫的店里办离职。
姐夫的第一反应先是提醒他:“你现在不干,这个月的钱我可不能给你。”
“好。”言惊蛰并不意外,点头答应。
随后姐夫才“啧”一声打量着问他:“找着什么好工作了?”
“没,”言惊蛰难堪地回答,“我打算带言树苗回老家。”
带着言树苗来这里,幻想着能努力给他一个好的环境,上一所好的小学,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至少言树苗的胳膊不会被烫,不会像个动物一样整天锁在家,连学也上不起。
言惊蛰谁也不怪。他只在想,自己早就该承认,他就是段从口中的烂泥。
他应该少做些梦,本本分分地回到泥堆里。
或许是离别能激发起人心底的善意,也或许是言惊蛰的情绪实在太灰败空洞,姐夫看他一会儿,难得没有出言讥讽,甚至补发了五百块钱的工资,让言惊蛰多想想孩子,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言惊蛰向姐夫道了谢,然后拿着这五百块,带着言树苗去玩了一天,吃了个大披萨,兑现先前的承诺。
“爸爸,可以喊段叔叔来吗?”言树苗很高兴,还没忘了之前的计划,“段叔叔昨天还请我吃了糖球!”
“段叔叔没时间,他有自己的生活。”言惊蛰给他擦擦嘴,不知是在对孩子还是对自己说,“别想着了。”
又向便利店的店长辞了职,言惊蛰将卡里的现金全取出来,留出路费与下个月最基本的开销后,剩下的正好足够还完欠宁望的钱。
可惜宁望今天没在店里,言惊蛰没能跟他道别,只好把钱搁在店长那里。
回到段从的房子里,言惊蛰挽起袖子,做了一场十分彻底的大扫除,尽力清除了自己住过的气味与痕迹。
第二天一早,言惊蛰“哒”一声轻轻扣上门,带着言树苗与两箱笨重的行李,一无所获地离开这座城市。
房子莫名租给了言惊蛰这事儿,老妈专门打了电话来问。
段从囫囵着给她解释,毕竟从小就认识,看他带孩子刚过来时挺困难,反正房子搁着也是搁着,干脆就租给他了。
老妈对于租房子没什么异议,还是埋怨了段从一通:“你房子住人了倒是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冒冒失失地过去扎了一头,给我和小言都吓一跳。”
“你都多久没往那边去了,我也没想到。”段从笑笑。
聊了几句闲嗑,问清楚言惊蛰来这边做什么后,老妈的语气突然悠悠地抻了起来,喊他:“段从啊。”
“嗯?”
“你跟小言,”老妈的口吻里带着试探,“没什么吧?”
段从正往牙刷上挤牙膏,听到这问题,动作停顿一下。
跟言惊蛰分手前,他想过很多种向老爸老妈介绍的方式,如今物是人非突然听到这问话,还挺奇妙的。
“抓学生谈恋爱抓敏感了吧您。”段从笑笑,“哪跟哪儿啊,人孩子都有了,跟我能有什么?”
“啊,也是。”老妈听起来竟然有点儿遗憾。
跟着她话锋一转,开始夸起了言树苗:“不过他那个儿子是真乖,又有礼貌又白净,跟个小丫头似的……也就言瘸子不会享福,这大孙子,带着多喜欢人啊。”
话里的暗示段从已经听惯了,他不否认也不反驳,还会跟着夸两句。
话题最终果然随着老妈的叹息结尾:“别人儿子都有了,我是不指望你能结婚成家,趁早领个人回家让我安心吧。”
这话段从就没法轻易地附和。
他没那个心思,也没时间。
工作的安排与影响都是连锁反应,前中后期一环扣一环,前两个月他给自己排满了活儿,一忙起来真就没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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