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是的。爸爸,沏……”
言树苗嘴里裹着一大块黄桃,将腮帮子顶出一个小鼓包,张嘴说话直要往外掉,赶紧用手挡着嘴吸溜一下。
“爸爸去过生日了。”
段从翻阅画本的手指一停,言树苗咽下黄桃,满足地当啷起小腿:“好甜呀。”
言惊蛰的生日当然不可能在腊月,这事儿还得从宁望的一条未接来电说起。
宁望的微信消息天天不断,言惊蛰从一开始连话题都接不准到逐渐习惯,觉得宁望应该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能自动回复的人工智能,闲着没事儿干就来唠两句,打发时间。
闲暇时言惊蛰都是看到就回,上班他还是得好好上,看学生的时候不会随便掏手机,调成震动塞口袋里。
宁望也无所谓,自己说自己的。
有时候半天班上完,言惊蛰手机里能有十几条宁望的消息,全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废话。
今天下午他明显感觉,手机比平时震动的次数少了很多,中间好像连着震了两下,当时他在给一个二年级的小孩讲题,也没在意。
下班了打开一看,今天宁望只给他发了两句话——
宁望:今天我生日
宁望:请你吃饭,来不来
那段长一点儿的震动在两条消息后面,隔了一个多小时,响两秒就挂了,之后宁望就一个字都没再发。
言惊蛰心里一梗,点开宁望的头像,看到他半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一张没开灯的客厅照片,孤零零黑漆漆,什么配字都没有。
过了三十岁的人,其实早就不在乎生日了。
尤其对言惊蛰而言,一切世人狂欢的节日,在窘迫的生活面前,只不过是日历上一张张记录时间流逝的数字。
但他一直记得,在他还对生日有所期待的时候,是怎么在言瘸子毫无规律的拳打脚踢下,与那个逼仄昏暗的小厨房里,一次次落空到麻木。
宁望的性格跟他一点都不像,明明家里条件不错,可是很叛逆,很偏激,会顶撞父母,会离家出走,别扭又拧巴。
如果只从为人父的角度看,宁望的性格其实是家长最反感的那一类,言树苗以后如果变成这样,他能直接愁死。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从性格包括年龄都跟与他格格不入的小孩,总能让言惊蛰联想到自己。
——另一种性格的自己,如果不改变,未来同样可悲的自己。
他在心里叹口气,认真给宁望回复:生日快乐,小宁。
宁望简直像住在微信里,一秒就发来回复:哦
宁望:你还知道回啊
宁望:我饿死了快
这次倒是没反驳“小宁”的称呼。
言惊蛰笑笑,心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他边收拾东西边给宁望打字:你还想出来吗?我请你吃饭。
宁望:不想
宁望:吃什么?
言惊蛰: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等了两分钟才收到回复。
宁望:莴笋炒肉。你做的。
这是想吃家常菜了。
如果是自己租的房子,言惊蛰会直接把宁望喊到家里来。
反正他和言树苗两个人的饭也是做,多一个人也是做,不下馆子反倒省钱。
可现在他和言树苗都住在段从家,寄人篱下还随便请别人来吃饭,那就太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没办法,生日一年就这么一次,言惊蛰只当给学生之家多做一顿饭,先回家给言树苗弄点吃的,交代他好好在家别乱跑,就匆匆出门去买莴笋。
傍晚的菜不怎么新鲜,他尽量挑了比较好的莴笋,又捡了几个土豆和西红柿,切了一小块豆腐和肉。
既然是过生日,肯定得有蛋糕。但像样的蛋糕太贵了,今年言树苗都还没吃上。
言惊蛰拎着菜在橱窗前犹豫半天,没有选择切块的奶油蛋糕,指了指6寸的蜂蜜蛋糕,让店员帮忙包起来。
宁望把他家的地址发来了,跟段从家的小区确实不远,从超市出来,最近的小区侧门过两个路口就能到。
言惊蛰没打车,等他大包小包地走到地方,远远就看见路灯底下蹲着个人,两条胳膊搭着膝盖,孤零零地朝路口张望着。
“宁望?”言惊蛰试着喊一声,挥挥手。
人影果然站了起来,往前迎两步又停下,杵在原地虎着嗓子吼:“你真对得起你名字,服了!你怎么不走到惊蛰打雷了再过来?”
言惊蛰好脾气地笑笑,拎起装蛋糕的小盒子晃晃:“我给你买蛋糕了。”
“……抠死你算了。”宁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盯着这小盒子直撇嘴。
但他声调还是降了下来,语气虽然抱怨,也温和不少,不阴不晴地咕哝:“我快饿死了!”
宁望家的条件应该不错,这是言惊蛰刚认识他时就猜到的,毕竟同样是“坏小孩”,有钱人家的小孩和穷人家的也从不是一种“坏”法儿。
可猜到归猜到,真跟着宁望来到他家,言惊蛰还是没忍住说教:“你家条件这么好,你乖乖听话上学多好啊?”
“什么叫好?”宁望踢掉鞋,冷飕飕地回头问他,“在你眼里房子大点儿就叫好?你活着就为了套房子?”
“还是你也觉得只要给个窝住,不管不问就叫父母?”
“你以后也打算这么养你儿子?”
这一嘟噜话跟踩了开关似的,尖锐又刻薄,对来给自己过生日的人说出来实在是不礼貌。
言惊蛰没生气,想想,他像哄言树苗那样,抬手抓了抓宁望的头发。
“好了。”他温声说,“受委屈了,小寿星。”
宁望年龄小,但个子高,言惊蛰伸直了胳膊才够到他的头。
再收回手,宁望的眼神就像被鬼摸了似的,满脸古怪地瞪着他。
言惊蛰安抚着别人的儿子,惦记着自己的亲儿子,只想赶快做完饭回家。
“厨房在哪?”他在玄关口张望着问。
宁望难得安静,没呲牙咧嘴的,抬手朝某个方向指一下。
言惊蛰都拎着菜过去了,他才皱皱鼻子,跟在身后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神经病也好,不神经也罢,言惊蛰当做没听到,也不想问这个小孩为什么跟家里的关系这么差。每个家庭都不会尽如人意,每个小孩也都有自己的心事。
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万一在别人家做菜做一般,宁望爸妈突然回来了岂不是很尴尬。
听完刚才宁望那一串话后,他倒是挺希望这对父母能及时赶回来。
不回来也没事。
他只负责充当临时家长的角色,权当给小时候的自己补个生日,做顿大人该做的饭。
莴笋炒肉,番茄鸡蛋,土豆炒肉,再配一个豆腐汤。
家常菜不费什么事,言惊蛰做得很麻利,摆好盘端上桌,宁望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搓着肚子将信将疑地凑过来:“你不会是偷偷买了外卖带来骗我的吧?”
“你好像有点儿信任障碍。”言惊蛰认真看看他,“赶明儿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宁望是真的很怪,言惊蛰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总有一万句等着。
这会儿认真说他有病,他反倒没顶嘴,还像听了个好玩的笑话,摇摇头,撑在椅背上低头笑了半天。
“拆蛋糕吧。”
言惊蛰给他张罗,蜂蜜蛋糕不送蜡烛,这还是他厚着脸皮让店员送的。
连奶油都没有的蛋糕就是块胚子,蜡烛插在上面简直显得滑稽。
宁望张嘴就想嘲讽,看言惊蛰弯着腰认真帮他点蜡烛,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谢谢。”他硬梆梆地憋出句好话,还偏头清清嗓子。
言惊蛰体谅小孩儿的自尊心,弯起眼睛笑了笑:“许愿吧。”
许没许愿只有宁望自己清楚,言惊蛰感觉他只是闭个眼做了下样子,就跟多丢人似的赶紧睁眼拔蜡烛:“吃饭吃饭,真的饿了。”
这点仪式感做完,确实也就只剩下吃饭这么点儿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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