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帆客气地弯了弯嘴角:“说过不用了。”
下午贺闻帆不忙,他们准备去后山的廊亭煮茶赏雪,店员在亭子里布置,留两人在室内稍候。
贺闻帆以往来鸣雪斋,都直奔二楼的雅室,很少有在大堂逗留过。
今天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发现鸣雪斋的装潢确实十分雅致,实木的桌椅地板楼梯,成排高悬的红梅纸灯笼,茶柜的某一阁里还放了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那是什么?”贺闻帆随口问道。
沈令有点走神,愣了一秒才回答:“听说是经理之前出去旅游带回来的,好像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大家都觉得很好看,就放在这里了。”
石头是黄褐色的,边缘凌乱无规则,是天然未加工的原石,但晶莹剔透,在室内略显昏暗的照明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暗光。
“确实好看。”
贺闻帆看了眼沈令,对方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瞳孔,眉宇间有种若有若无的愁绪。
“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他说。
沈令懵懂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感到贺闻帆好像是在夸他。
霎时间,母亲昨晚教给他的人际交往小妙招充斥进大脑。
沈令突然紧张起来。
贺闻帆夸他,他是不是该夸回去?这样就能延续话题了?
贺闻帆说他眼睛好看,他该夸贺闻帆的鼻子还是嘴巴呢?
好烦啊,看不出来。
沈令急得缩在袖子里捏手指。
贺闻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随口夸了夸沈令,这小孩儿却莫名其妙慌张起来,还一个劲盯着他的脸看,目光小心又胆怯。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
沈令连忙摆手,“您、您的……”他眼神张惶几下,随即定格在了贺闻帆的领口。
“您的……灰色羊绒围巾真好看。”
说完还咧嘴一笑。
“……”
贺闻帆没想到自己这条普通的围巾也有被夸奖的一天。
场面空寂了一瞬。
几秒后,沈令在忐忑中听到贺闻帆的声音:“谢谢。”
他像是压着笑意:“不过这条我戴过了,阿姨替我整理的时候或许用过某种柔顺剂,怕你过敏就不送了,下次见面我会买条新的作为礼物。”
廊亭里已经准备好,贺闻帆在店员的引导下转身离开。
沈令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走向,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慌忙跟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的没有……”
“贺先生!”
第5章
廊亭在半山腰,从侧门出来后还得走一小段路。
贺闻帆不喜欢身边人多,没让秦臻他们跟着,和沈令单独出去。
但一路上也不清净。
沈令很急。
“贺先生,我不是在向您要礼物。”
“我我就是夸夸您……”
“不是、我就是单纯觉得围巾好看……”
“好像也不是……但真的真的您别误会!”
他今天依然穿得很厚,大大的围巾遮住半张脸,围在贺闻帆身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胖鸟。
雪还在下,沈令一边撑着伞跟上贺闻帆的步伐,一边还要把总是掉下来遮住视线的外套帽子掀开,一路走得很吃力。
贺闻帆太高,沈令替他撑伞也必须举得高高的,风一吹破伞就不听使唤,沈令咬着牙跟伞柄较劲。
直到贺闻帆一把将伞从他手里夺过来时,沈令才蓦地噤声。
他呼吸很急,微微张着嘴喘气,睫毛抖得厉害。
沈令打伞对贺闻帆来说没起到丝毫遮挡作用,他半张脸都被雪淋湿了,但看着沈令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他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叹了口气:“知道了。”
他将伞稳稳撑在两人中间,带沈令往廊亭里走:“不会误会你。”
贺闻帆当然知道沈令没有在向他要礼物,只是当时一时兴起逗了他一下。
没想到这小孩儿完全不禁逗,一板一眼得好笑。
沈令不太看得懂眼色,对周遭的事物都有种懵懂的不安,只有贺闻帆明确表达了态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山腰的廊亭是沈令爷爷特地找工匠修建的,视野绝佳,春天赏花冬天看雪。
亭内桌椅都被收拾干净,茶席也布置妥当,沈令便开始煮茶。
今天煮的老白茶,茶叶在透明的茶壶中蜷曲舒展、翻滚起伏,和山间纷飞的大雪一样,杂乱毫无章法,却奇异的充满美感。
茶煮好了,沈令用茶滤前顿了一下,问贺闻帆:“您平时喝白茶习惯过滤吗?”
人和人的喜好不同,偏爱的口感也不同,沈令煮茶是给贺闻帆喝的,自然该遵照他的习惯来。
贺闻帆其实不在意这些小节,摸着下巴回忆道:“之前喝李老泡的银针,他没有过滤,我喝着还不错,你觉得呢?”
沈令想了想,说:“新鲜的银针不过滤的话,口感确实会比较饱满,但白茶多毫,我们这种老白茶,茶饼撬开后碎渣也多,滋味可能会有些影响,我还是建议过滤一下?”
贺闻帆没意见:“听你的。”
得到认可,沈令便安安静静做茶,不再说话。
路上吵吵嚷嚷还不觉得,一安静下来,贺闻帆就发觉沈令状态不太对。
嘴唇没血色,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想到昨天刚去过医院,贺闻帆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沈令点点头,怕他不信,还卷起袖子给他看。
手臂手腕都白白,皮肤薄而细腻,红点消下去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应该确实好了。
既然不是身体的问题,那就是情绪上的了。
“心情不好?”
沈令惊讶于他的敏锐,摸摸鼻尖含糊地“嗯”了一声。
谁都有自己的烦恼,没人能每天二十四小时保持愉悦亢奋的状态。
贺闻帆自认和沈令不算亲近,不是可以推心置腹聊心事的关系,他也对其他人的内心世界毫不关心。
如果沈令自己不说,比起主动送上门当倾听者,他更倾向于点到即止不再追问。
不过沈令情绪确实不高,贺闻帆没有强迫人做事的习惯,茶喝过两盏便打道回府,不留沈令陪自己在亭子里吹冷风。
离开那会儿雪停了,路上比来时安静很多,能听到风盘旋过山谷时空寂的回响。
贺闻帆拿伞走在前面,小路狭窄难以并肩,沈令就默默跟在贺闻帆身后。
路上谁都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走到一半,贺闻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沈令的惊呼。
贺闻帆回头,看到沈令杵在几步远的地方,惊恐地睁圆双眼,全身僵硬:“我、我我后面是什么?”
他以一种防御的姿势双手握拳抵在胸口,说话声音都在抖。
贺闻帆看了眼,旋即皱眉。
沈令羽绒服的帽子里竟然倒插着半根细树枝,挂在边缘颤巍巍地晃动,肩头还散落了一堆雪花。
多半是积雪压断了树枝,正好落进沈令的帽子里。
但沈令不知道,他大概以为自己被山里的某些活物缠上了,吓得一动不敢动。
贺闻帆上前几步,虚扶住沈令颤抖的肩膀,将树枝拿了出来,放到沈令眼前。
“只是树枝而已。”他说。
沈令的大眼睛盯着树枝看了好几下,然后才抬起头看向贺闻帆,睫毛不安地扇动,像是不敢相信:
“没、没别的了吗……”
“别的什么?”贺闻帆反问,“这座山是保护区,不会有野兽的。”
“我不是说这个……”沈令声音小了下去,尴尬的红晕爬上耳尖。
“吓到了?”贺闻帆又问。
沈令没出声,头顶的发旋轻微地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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