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过神, 继续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有关神的一切信息其实都是基于想象的, 除非亲自去问你父亲,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不过我们可以他的死亡推测出,神这种高级生物也是有生命界限的, 而且在存在某种衰败周期。”
顾炤认真听着,试图理解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我想,这种周期应该连他自己也无法对抗,”或许是怕顾炤听不懂,时间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道瓦尔哈拉为什么要猎杀实验体么?”
“因为实验体的状态都不稳定,容易崩溃,然后造成灾难……”
时间笑了:“是不是很熟悉?”
顾炤皱眉,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一种必然现象?”
“对,”时间点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科学实验后遗症,而是基因越趋近于神,某些方面就和神越相似,所谓崩溃可能只是神幼年时的一种状态而已。你想想,为什么高级生物会来到地球,把自己的基因放在地球人身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顾炤瞪大眼睛,震惊得无可复加。
“……这是一场实验。”他呢喃道。
“对!这其实就是外星人的实验而已,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将基因散播到地球人身上,而是想通过地球人培育出让他们摆脱衰败周期的基因。”
“这样说的话,我们岂不是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顾炤眉头紧锁。
时间盯着顾炤的眼睛,轻声道:“所以我才说,神夺走了人类的未来。”
人类繁衍后代,发展文明,用几千年的时间推动历史进程,实际上就是自我催熟的韭菜,等着所谓的“神明”来收割?
“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宇宙中不止人类一个样本,还有其他星球生物也和我们有着同样的命运,”时间继续说,“你的父亲,那位从文明开端就一直伴随人类成长的神明,就是一名观测者,他的目的大概是记录人类进化的状态,以及等时机成熟后就召唤他的同伴再临地球。”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很多信息顾炤都很难消化,特别是关于他老爹的,这里面每一个字都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但是,即使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时间用极其复杂的神色看着顾炤,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在述说什么古老的故事:“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并且在地球留下了自己的后代,从此以后他的命运就和地球人联系在一起,再也不能高高在上,无情地看待人类生命逝去。”
“……”
顾炤感觉胸腔里堵了什么东西,很不舒服,他本以为老爹的死亡已经是那个男人带给他最大的痛苦了,却没想到连那时的痛苦都是男人极力维护的“美好结局”。
“他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
“不要再说了,”顾炤摁着太阳穴,闭上眼睛,深呼吸,“让我缓一缓。”
时间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在这艘藏在游轮中心的古老货船里,昏暗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隔了很久以后,时间才开口,对顾炤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起码他直到死都还在爱你。”
*
浓黑的夜空与海水相连,雷电劈开云层,紫色的电光转瞬即逝,狂风与海水一起翻涌,大雨挥洒而下。
庞大的船身在风浪中仍然能保持平稳,如同海上巨妖,每一间船舱的灯光都像是怪物的眼睛。
观光平台上空旷寂寥,强劲的风混杂着雨水灌入他的衣服,衣摆狂傲不羁地翻扬,深色的头发也同样躁动不安,只有面容如寒冰般冷寂。
白玉一般的面庞被雨水无情浇灌,水珠一粒又一粒地滚下,没入衣领,浸润在颜色单调的布料里。
一把伞举过他的头顶。
沈时年没有偏离目光,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看风景?”帕德玛问道。
沈时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帕德玛叹气:“我一直很难猜你究竟在想什么。”
“还记得那一次吗?”她接着说,“在福利院里,晚上下暴雨了,新来的孩子睡不着,我把你们叫到火炉边上给你们讲故事,还记得我讲的什么吗?”
沈时年摇头。
帕德玛笑了:“你这家伙不会根本没听吧?”
“太久了。”他忽然开口。
“……是啊,”帕德玛抬头,看向远处电光闪烁的云层,“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你都已经长大了。”
沈时年又沉默了。
“我当时讲的是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帕德玛自顾自地说下去,“同样是暴雨天,走投无路的女孩敲响了城堡的门,她不知道里面有一只冷漠又孤独的野兽,也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我当时问你们,如果是你们,会不会选择和野兽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好多孩子都说会,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你们的胆子都很大,后来才想明白,”帕德玛看向沈时年,“你们不是不会害怕,而是因为你们都是小怪物啊,野兽再可怕能有你们可怕吗?怪物应该惺惺相惜,互相靠在一起取暖,这样就不会孤独了。”
“我没有。”沈时年终于偏过头与她对视。
他其实还记得。
当时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摇头,但是并没有谁在意他的答案,其他人都沉浸在壁炉的温暖中,而他坐在最外围,一边背对着寒风一边听帕德玛讲完这个故事。
“我知道,”帕德玛笑了笑,“你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是你的话敲门的时候肯定会期待些别的东西,你不适合跟怪物待在一起。”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是怪物。
他只是比其他怪物更凶,更暴躁,他连同类都会咬伤。
帕德玛忽然转移话题:“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沈时年怔住,随后问她:“你想知道?”
“你以为我是偷看孩子日记的家长啊?”帕德玛微眯起眼睛,嘴角牵起,“你又不是青春期的小男孩,难不成还会在枕头底下藏成人杂志?”
沈时年:“……”
“放心,就算你藏成人杂志也没关系,男孩子总会长大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可能什么都教你,对不对?”帕德玛似乎把自己代入了单身母亲的角色,而现在正是母子情感交流时间。
她继续扯一些有的没的:“只有在你不敢跟女孩说话的时候我才会着急……好吧,就算你不喜欢女孩,遇见喜欢的男孩子不敢去追我也会着急。”
“……为什么?”
“你长这么好看,不去谈恋爱多可惜啊!”她眨着眼睛,好奇道,“我还不知道呢,你有谈过恋爱吗?”
沈时年目光闪躲,尴尬地偏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已经卷起来了。
帕德玛把雨伞交给他:“拿着,我该回去睡觉了。”
沈时年接过伞柄后,她就从伞下出去,走进身后早已为她支起的另一把伞里,老人恭敬地低着头,伞面倾斜在她那边。
“晚安。”隔着雨幕,沈时年与她道别。
“晚安,我的孩子。”她微笑着,声音很轻,就像很多年前,她在圣心福利院给孩子们当教母,每个夜晚都会这样跟她的小怪物们道别。
转过身后,走出几十米,帕德玛嘴角的弧度才平缓下来,冷着脸说:“安排得怎么样了?”
“离我们最近的是一艘俄罗斯的科考船,一百海里外还有两艘巡航舰以及五艘远洋渔船,预估能承载一千人左右,另外还有一艘隶属日本海军的潜艇,目前正在商榷中,不知道能不能调过来。”
“顺便拦截一下从附近路过的私人飞机,”帕德玛说,“尽快让船上的乘客撤离,我们的时间不多。”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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