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来啦?”
闻川点头,站在简迟前面,不冷不淡:“我带了朋友。”
老头笑起来时露出一口黄牙,配上黝黑的皮肤看着有些骇人,脸上的笑意意外的温和,瞧了眼简迟,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今晚没什么大注,估摸着很快就能收场。快过年了,我也不想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你们早点进去吧,人都到了。”
简迟这才注意到收银台旁边由塑料帘子盖住的一扇小门,顺着漆黑的楼道走下去,闻川微沉的声音兀然响起:“你不问吗?”
楼梯很窄,简迟生怕踩空,抽出思绪回道:“我以前路过这家店,还以为这只是一间小卖部。”
“这里原来是一家小卖部,后来杨叔把地下室打通,盖了拳馆,”闻川说,“刚才那个阿伯就是杨叔,我在江城认识了他的朋友,那个人把我介绍到这里。他也开拳馆,是我曾经的老板。”
闻川的声音听不出起伏的情绪,淡淡的,紧涩的,“这份工作是不是和你想象的很不一样?”
早就知道这些并且熟读原书的简迟没有任何惊讶,他想了一会,说道:“除了这个地点,其他没有什么不一样,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才会选择这份工作。从前你身上的伤是从这里带来的吗?”
闻川垂下眼睫,低声:“嗯。”
简迟不喜欢动辄劝导别人,干涉任何选择,大部分时候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更不要提关注旁人,但是闻川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少见的脆弱而坚韧的特质,矛盾又自然地融合为一体,简迟不自觉生出一丝怜惜与关心,在不经意间催化为动容。
他不知道怎么说关怀的话,半晌,心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句:“不要忘记保护自己就好。”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简迟回过了头,脸颊忽然被一片薄薄的布料盖住,微凉的指尖划过耳垂,闻川低头注视着简迟露在外面的眼睛,暗色中一切都比往常更深更沉,缓慢收回了替他戴上口罩的手。
“好了,走吧。”
简迟摸着口罩,顿了一拍,才想起来跟上脚步。
拳馆和简迟想象的很不一样,正中间的擂台上吊着盏亮堂堂的灯,四圈的观众席坐着不少人,大多数看上去面容普通,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有人注意到了闻川,叫出他的名字,闻川没有搭理,带着简迟坐到最后排的位置,垂头说:“第一排会很吵,打起来可能会波及到,等会会有人带你下注,你就当成是一场游戏,不用怕。”
简迟有些新奇地扫过四周,或许是闻川在这里的缘故,并没有害怕之类的感觉,除了些隐约的担心,“你等会要上台吗?”
“很快的,”闻川像是在安抚,也像是最直接笃定的陈述,言简意赅,“我不会输。”
“好,”简迟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闻川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
简迟押了五百块,听到前面几乎是几千上万的押,还有人在兴奋讨论等会的主角,闻川和另一个叫做‘阿光’的拳手。简迟在后面听了很久,知道了闻川在这个地下拳馆很出名,几十场比赛下来从来没有失败的战绩,可由于这张极具有迷惑性的脸,依然有无数对手前仆后继地挑衅。熟客都是想也不想地押闻川胜,头一次来的新客大多不相信闻川的实力,结局无外乎是前者笑,后者哭。
听到这里的简迟想,或许刚才可以多押几百块。
场内的呼声骤然间昂扬起来,简迟看向中心的擂台,知道是比赛开始了。首先上来的是一个长相凶悍的男人,留着板寸,赤裸魁梧的上身,除了一双红色拳套,没有佩戴任何保护措施。
简迟的心微微一沉,轮到闻川上场了。这一刻的呼声几近顶峰,他同样脱去了上衣,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匀称流畅的肌肉每一块都覆盖在应有的部位,不曾被阳光荼毒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干净而冶艳的面孔,冷如蛇蝎的眼神锁定在对手身上,戴着黑色拳套的手做出防御姿态,这一刻的他仿佛站在真正的赛场上,而非一场赌注。
黑拳不是正规比赛,没有任何章法可言,裁判的存在不是为了公平,而是确保一方不被另一方打出人命。初了解到剧情时,简迟在网上速查过这些资料,他当时并没有真正代入进闻川的处境,只是感到惊叹,心情完全不同于此时此刻,坐在鼎沸的观众席里,耳边全是‘打死他’‘打死他’的兴奋呼喊。擂台上的阿光直直打出了第一拳,闻川侧头躲开,对方直击他没有任何防护的面部,阴狠而迅速。
简迟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哪怕他知道闻川有信心赢得比赛,哪怕闻川作为剧情人物之一不会轻易出事,简迟还是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闻川的每一招每一式。
闻川的攻势完全不比魁梧的阿光,他一直护着脸,频频闪躲挥来的拳和脚下的阴招,淬着寒意的双眸如毒蛇般绕着对方的每一下动势。阿光没有讨到好处,咬了咬牙,招式变得越发阴损不顾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躲开攻势的闻川打出了第一拳,阿光一下子拦截在半路,脸上的得意还未来得及完全浮现,夹带风声的狠狠一击勾拳,打得他五官变形。
随着这一拳,场面彻底燥动了起来。
坐在后排的简迟根本数不清闻川的招式,感觉刚才还持平的局面忽然一下扭转。两道体型差距明显的身影胶着在一起,闻川的拳头迅速,狠戾,几乎拳拳落在身体最脆弱的部位,阿光输在了速度,想要靠体型优势将他压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闻川两记扫腿击中膝盖,一脚狠狠踹向了腹部。
硕大的身躯‘哐’的一身砸在边绳上,阿光脸上浮出青紫,还没有缓冲过来就被闻川扯倒在地,肘部一击直对下巴,一直噤若寒蝉的裁判终于站出来制止,闻川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站起来,几个人上去检查已经躺在地上不会动弹的阿光,对这副场面已经见怪不怪。
有人欢呼,也有人在叫骂,闻川嘴边的伤口渗出一丝血,刚才盛满杀意的双眼已经看不到半分阴鸷,他用戴着拳套的手背擦了擦,抬起浓密的长睫看向最后一排,夹杂些不易察觉的紧绷与一丝望进深处的波澜。
简迟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在声浪中几近湮灭。
这样的闻川像是闻川,又好像不是他所认识的闻川。
第56章 欠债
出来以后,简迟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他拿着一瓶刚才杨叔给的矿泉水,递给闻川,“累吗?”
闻川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摇头淡淡地说:“今天的对手很弱。”
简迟很难将‘弱’和阿光那身结实的肌肉连在一起,想必闻川概念中的强弱和他完全不一样,浮出刚才比赛时的画面,“那个人后来晕倒了吗?”
“嗯,”闻川似乎明白简迟担心什么,捏了一下矿泉水瓶身,“不会出人命,大家都是点到为止。”
简迟稍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黑拳是要往死里打,刚才的比赛,我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
闻川没有反驳,“死不常有,断手断脚是常见的事情,拳馆有专门联系好的医院,不管伤得多重,出事后都会直接送过去。”
简迟感觉风吹得脖子凉飕飕,心底也泛起一个冷颤,望向闻川线条流畅的侧脸,褪去那股狠劲后变为了记忆中熟悉的模样——疏冷,淡漠。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会拥有那样截然相反的一面,简迟也不能。
“你为什么会选择,”简迟顿了一下,“会选择留长发?”
问题的跳度似乎让闻川微微一怔,想起了什么,垂下长睫,话音低沉磁性:“小时候有人说我长相不男不女,像娘炮,所以我故意留了长发,想让他们看到不管我做什么都和外人没有关系,后来习惯了,就一直留到现在。”
这样的做法带些幼稚的赌气,配合闻川淡漠又认真的神情让简迟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短短二十年里,闻川经历了许多普通人或许一生都不会遭遇的困境,如果不主动询问,他大概从来没有将之开诚布公的想法。哪怕内里柔软又敏感,也要用坚硬的盔甲包裹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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