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95)
一直到翟宁宁被送进手术室,程郁都跟翟宁宁相处得很好,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翟家人都在门口,程郁远远地坐在一旁,像一个外人。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海城比云城繁荣得多,连医院也熙熙攘攘,程郁感到茫然,不知道回到云城以后,他和吴蔚然又会是什么一副状况。
翟宁宁的手术很成功,翟家人都松了口气,程郁也松了口气,走到翟雁声身边,问他:“现在我们能谈谈了吗?”
翟雁声皱着眉头,说:“宁宁才刚做完手术,有什么事……”
程郁打断翟雁声的话,他说:“宁宁做手术前,不可以说,宁宁做手术时,也不能说,做完手术了,她没有醒来不能说,是不是以后还要等她出院了,康复了,顺利上学了,这样一拖再拖,跟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翟雁声扭头瞪着程郁,程郁便抬起头跟他对视,翟雁声的目光落在程郁还青紫的颧骨上,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直到翟雁声的父母走上前来,陆瑾瑜打断两人的对峙,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要在医院里吵吵嚷嚷的,雁筠说她在这里盯着,让咱们回家聊聊。”
距离翟宁宁麻醉药效过去还有好几个小时,翟雁声看了看手表,又对上翟雁筠的眼神,明白过来是翟雁筠安排的,想必翟家二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有意义,便勉强同意了这个决定。
程郁以前从没有进过翟家大宅的书房,这样的地方不是他能够涉足的,因而今天第一次进到翟家的书房,程郁心中恍然产生一种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的郑重感。翟家的书房跟其他的房间布局也没有什么差别,程郁挨着最下首坐了,翟廉佑招招手,让程郁坐得近一些。
“坐过来,程郁。”程郁依言坐过去,翟廉佑看了看程郁,又看了看翟雁声,最后对翟雁声说:“云城的项目,从海源另外派人去做吧,刚好下半年是重头,你也不能一直在云城耗着,回来坐镇海源,免得底下人一盘散沙。”
翟雁声没有说话,翟廉佑便继续说:“你和赵秘书都撒出去了,也要考虑海源这里群龙无首,会不会产生变故的情况,凡事分个轻重缓急,你现在回来,也好照顾宁宁。宁宁越来越大了,你离得这么远,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在翟雁声身上,诸多责任中,无论是海源还是翟宁宁,都比遥远的云城和那个小项目,以及其后的程郁要重要得多。
翟廉佑见翟雁声不说话,便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而后又对程郁说:“程郁,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去云城做项目的事情,也是海源响应上边政策的一部分,原本一直希望你能跟我们做一家人,现在既然你不愿做,总之也是翟家和雁声对你有愧,我们老两口有一些补偿给你,你不用急着拒绝,这是多谢你这么些年照顾宁宁,往后呢,宁宁喜欢你,我还是希望你看在宁宁的份上,别这么狠心地一刀两断,等她长大了,渐渐懂些道理了,到时候……”
翟廉佑没有把话说下去,但是程郁已经懂了,他说:“我也很喜欢宁宁,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宁宁也没有关系,我不会的。”
见程郁这样说了,翟廉佑就放下心来,说:“那我要说的就说完了。”他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程郁,说:“这是我们的心意,跟雁声无关,希望你收下。”
翟廉佑将信封放在程郁的膝头,而后跟陆瑾瑜一起离开了书房,书房里只剩下翟雁声和程郁两个人。翟雁声一直没有说话,见父母都出去了,翟雁声也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翟雁声才问程郁:“程郁,你就这么恨我吗?这么些年,就没有一丝能留住你的情分吗?”
程郁的手指绞在一起,好一会儿,他说:“跟你在一起我很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乖顺,更没有你想的那么逆来顺受,你就只当是看错我这个人了吧。”
翟雁声颓然地笑了,末了他对程郁说:“最后一个要求,也是刚才我爸妈的意思。”他望着程郁,说:“等宁宁出院以后再走吧,多陪陪她。”
程郁点了点头,说:“好。”
第七十九章
云城夏天的下午极热,办公室里的三叶风扇吊在屋顶转个不停,但总是不消暑。孙姐将手里的文件当做扇子摇着进办公室,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办公管理部这办事效率真是提不成,装空调的事儿喊了好几年了,去年好容易把准备工作做好,又说资金不到位。咱们这些卖命的人,何年何月才能吹上空调啊!”
瞧见吴蔚然晦暗惨淡的脸色,孙姐只当他是中暑了,道:“科长,这离入伏还有一些日子,你怎么脸色就这么差了,云城夏天太热了,怕你待不住。”
吴蔚然原本在神游天际,被孙姐的话唤回思绪,笑着道:“还好,只是这个文件明天就要送上去了,现在还没写完,头疼。”
孙姐给吴蔚然倒了杯水,说:“要我说啊,也难怪科长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成了科长,我看咱们厂里跟你同龄的这些年轻人里,真没几个能比得过你的。听说厂里又有外派的名额了,不如你再去一趟吧。趁着年轻多出去镀镀金……”
吴蔚然没再听孙姐接下来说什么了,他手机嗡的一声震动,来了一条短信,是程郁发来的,他说已经跟翟家人都将话说明白了,只是翟宁宁刚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等她出院了就回去。
吴蔚然盯着短信看了好一会儿,先前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现在解决起来好像轻松得不像话。短信的前半句对两人来说是好事一桩,但后半句,吴蔚然看着,总觉得不能立刻回来,就会夜长梦多。
吴蔚然心中懊悔,早知会将程郁留在海城,不如昨天夜里就不让他走了。但当时翟雁声四两拨千斤一般戳中吴蔚然的痛脚,的确让他心乱如麻。偷情被戳破的尴尬,心思被猜中的惶恐,还有程郁对眼前局势左支右绌的乏力,都让吴蔚然倍感焦虑。
现在他亲自“请”走了程郁,这才又觉得既然当时都被翟雁声撞破现行,不如就当场讲话说个透彻明白,免得人跟着翟雁声走了,吴蔚然鞭长莫及。
吴蔚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复程郁,索性将手机丢在一旁,继续写他的文件。风扇嗡嗡转着,吵得人头疼,吴蔚然写了几行字就写不下去。孙姐在一旁看见吴蔚然的模样,道:“不如我来写吧,这天太热,你来这边休息一会儿缓缓。”
吴蔚然没有推辞,起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疲惫地靠着,伸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程郁和翟雁声走了以后吴蔚然一夜未眠,他不想回到房间里面对那一片狼藉的床铺,但是一片狼藉的又何止是那小小一张床。
孙姐是习惯了云城酷暑的人,一边对着电脑缓慢地打字一边跟吴蔚然说:“小吴,不是我说你,这会儿有个女朋友,天热了给你送瓶饮料,买根冰棍,宿舍里熬一锅绿豆汤,这都是好的。你这孤身一人的,上回跟你介绍的小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姑娘辞职了,下回我一定给你寻摸个贴心的。我看啊,这只看条件般配还是不行,还得是个体贴的才配你。”
吴蔚然只觉得孙姐比嗡嗡的风扇还聒噪,但是孙姐提到绿豆汤,吴蔚然又想起他早晨出门前才看到的程郁熬的那一锅汤。程郁留下了许多痕迹,但是吴蔚然总怕他不会回来了。
半个月过后程郁果真没有回来,他又给吴蔚然来了条短信,说翟宁宁情况不好,突然发起高烧,他得再留一段时间了。
吴蔚然收到短信后其实很想问问程郁,偌大一个翟家,难道就连一个照顾翟宁宁的人都没有吗,为什么偏要困着程郁留在那里。但是吴蔚然终究没有问出口。跟程郁在一起的姿态已经够难看了,吴蔚然不想让自己连最后的体面也失去。
收到短信时吴蔚然正在开会,炎热的午后,整个会议室里坐满了穿着白衬衫的机关部门领导,吴蔚然坐在后边,感到难以言喻的憋闷。
不知神游天际多久,吴蔚然被台上领导的一声惊雷炸醒,他听到领导说这一次跟市里争取的外派学习名额非常紧张,机会也十分难得,所以尽量向厂里的年轻干部、年轻技术人员倾斜,原则上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非常优秀的可以放宽到四十岁。今年已经参与过培训的,就不在这次培训的考虑范围内,以求将培训机会覆盖向厂里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