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103)
“你那样对他,就该想到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吴蔚然说。
“那样对他,是那样?”翟雁声反问吴蔚然。吴蔚然对翟雁声和程郁之间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细节,自然回答不出,谈话陷入沉默,反而是翟雁声安静一会儿,主动开口:“那边那个秋千是我爸给宁宁弄的,那会儿宁宁还小,三四岁的样子,荡秋千得有人陪着,程郁每天都会抱她去荡秋千。有一天宁宁被带回餐厅吃饭了,我从外边回来,看见程郁不在,就去后院找他,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坐在秋千上,试着荡了一下,秋千承载不了成年人的重量,晃了一下,程郁连忙就下来了。”
回想起往事,翟雁声又笑了笑,“后来我就给他加固了一下,又在旁边新安装了一个大一些的。装的时候我说是方便宁宁长大了玩,但是晚上程郁特意让家里的阿姨休息,自己做了一桌菜。”翟雁声望着吴蔚然,说:“你知道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对他有一点点好,他就感恩戴德,你稍微把他放在心上,他就受宠若惊。被他崇拜被他喜欢的时候,你也很有成就感吧,好像自己无所不能,做什么他都很期待很开心。”
吴蔚然回想起程郁望着他的时候闪着光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好像永远充满爱和期待,程郁的确是这样的人,他极大地满足了吴蔚然的自尊心,被程郁喜欢的时候,吴蔚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斗志。
翟雁声看着吴蔚然的表情,他了然地嗤笑一声,“你说我那样对他,他当然会离开,你觉得他从没有喜欢过我爱过我吗?不是的,他不光喜欢过我爱过我,还对我抱有过期待。但他就是这样,他不会说出他的期待,也不会告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期待一点一点破灭,吴蔚然,你也是这样,你享受着他带给你的满足,但是你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满足他,或者说你知道,但是却做不到,然后就由着他在心里给你一点点扣分,等这个分扣光的时候,你们也就完了,就像我一样,就这么完了。”
吴蔚然说:“我跟你不一样,所以我跟他也不会像你跟他这样的。”
翟雁声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说:“那好啊,真要是这样,我就祝福你们。”他盯着吴蔚然,说:“其实我只需要祝福你就好了,我祝你永远永远不要让他失望,永远不要一脚踏错,万劫不复。”
第八十六章
山间夜里风凉,翟雁声的酒度数却高,两人坐在月光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翟雁声和吴蔚然酒量都不错,但翟雁声显然更胜一筹,吴蔚然已经有些醉了,翟雁声还保持着清明。
翟雁声看着晕晕乎乎的吴蔚然,想,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撬走程郁的人,先前威胁程郁的那些话,翟雁声也会让它们都成为现实。但是因为翟宁宁,翟雁声可以不去做那么极端的事情,只当是为翟宁宁积德。
比起吴蔚然,翟雁声知道自己的确无法让程郁舒心又幸福,吴蔚然能做到把程郁放在首位,而在翟雁声那里,事业、孩子,整个翟家,都要比程郁重要。翟雁声其实也和吴蔚然一样,为了程郁能做出许多超乎自己正常范围的事情,但是翟雁声和吴蔚然承担的责任不一样,所付出的也就不一样。吴蔚然的付出是为爱痴狂,而翟雁声的付出,只不过是稍稍调高了感情在他的生活里所占的比重。
想到要这么放过程郁,翟雁声也心中懊悔不已,但翟宁宁在生死关头走一遭,反倒是让他想明白了,他不能这么恣意又疯狂,放风筝的时候固然舒心,但是当风筝飞得太远的时候,被困的不止是风筝,还有扯着风筝线的他。
翟雁声站起身,拎着空酒瓶,拍拍吴蔚然的脸颊,说:“要睡回房间睡,在外边睡一晚,小心被山里的狼叼走。”
吴蔚然晕晕乎乎站起来,道:“这山里没狼。你别吓我,我可不怕你,你想怎么跟我斗,我都奉陪。”
翟雁声笑了,说:“我没想跟你斗,我要真想跟你斗,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
吴蔚然愣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说:“你可别觉得是你把程郁让给我的,程郁是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的。”
但翟雁声已经走远了,他回到宅子里,上楼时经过程郁的房间门前,他顿了一瞬,而后继续上楼。翟雁声想到曾经有许多次,他敲响程郁的房门,程郁羞怯地开门,整个房间里有一股独属于程郁的安定气息,那是翟雁声对于“家”这个字眼稀薄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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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蔚然回到房间里,从他的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能看见高悬的月亮,发出清冷的光。吴蔚然望了一会儿,好像突然被这光给刺醒了。
“妈,我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吴蔚然没头没尾地发了这么条短信。
等短信发出去了,吴蔚然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短信,但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吴蔚然颓然地躺在床上,不知道第二天早晨这条短信被父母看到以后会是什么后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吴蔚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去卫生间洗漱,程郁听见响动,站在卫生间门口问吴蔚然有没有需要的日用品,吴蔚然打开门,说:“不用了。”
程郁抬眼看到吴蔚然的脸色,诧异道:“你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没睡好吗?”
吴蔚然当然不会告诉程郁前一晚他跟翟雁声一起去外边喝酒的事情,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之间不必告知第三人的一场秘密交谈,吴蔚然便摇了摇头。
“可能是天太热了。”吴蔚然说。
程郁咬着下唇道:“那你应该告诉我的,房间里有空调,你看你的黑眼圈,感觉是一整晚都没睡。”
吴蔚然还想再说什么,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响了,于是他指指房间的方向,说:“我先回去接电话,你先忙吧,不用担心我。”
程郁不怎么放心地走了,没走两步又转过身,道:“我去给你端点早餐来吧。”
但吴蔚然已经回到房间,他心事重重地关上门,将程郁这句话也关在了外边。程郁去厨房挑了些符合吴蔚然口味的早餐,用托盘端着送到他的房间,经过楼梯时遇见下楼的翟雁声,翟雁声穿得衣冠楚楚,手里拿着领带,看起来是要去公司,两个人迎面撞见,程郁看着翟雁声手里的领带,翟雁声看着程郁手里的托盘,两人对视一瞬,最后是翟雁声先走了。
程郁端着托盘半侧着身方便翟雁声下楼,翟雁声飞快地经过走廊,站在客厅里嚷嚷:“刘阿姨,今天不用给宁宁做曲奇饼干了,她昨天说吃腻了,给她做点清淡的吧。我去公司有事,给宁宁说我中午去看她。”
刘阿姨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出来,道:“先生,这就急着走吗?不吃早饭了吗?”
翟雁声对着镜子打好领带,整整衣襟,说:“不吃了,早晨有江家的江总请喝茶,估计还是为了之前工作上的事儿,赶着时间插到早晨的点,说是我平时总说自己忙,一个劲儿地推脱,他就约个早饭时间,总该没人跟他抢了。”
刘阿姨赶到门口送翟雁声,笑着应和道:“说的是,哪有约人约在早晨的,那我中午把一家人的饭都做好,一起送到医院里去。”
翟雁声嗯了一声,说:“最近还得记得把宁宁房间里的卫生打扫干净,过段时间她应该就能回家了,总之最近事多,辛苦刘阿姨您多多看顾。”
翟雁声意气风发风风火火地走了,翟家二老早就去医院看望翟宁宁,家里只剩下翟家的帮佣和程郁吴蔚然,整个大宅陷入沉寂,程郁端着托盘缓了一会儿,确定方才跟翟雁声对视那一眼没有让自己心潮太过起伏,才准备给吴蔚然送早饭。
还没能敲响吴蔚然的房门,程郁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吴蔚然的声音:“妈,没有的事,昨天是我喝大了才那么说的……什么酒后吐真言啊,您都跟谁学的这些说辞,一套一套的……我那是真心话大冒险,我跟同事一起在海城出差,聚了一场玩嗨了……是是是,我不该拿这种事跟你们开玩笑,没有下回了,一定没有了……放心,我有喜欢的人了当然得知会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