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19)
吴蔚然是打车回来的,姑姑家在城南新区,拔地而起的高层社区,出来时正赶上许多年轻姑娘打扮得时尚靓丽,大约也是准备出门去跨年的。
从城南到城北,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落差,城南的马路四通八达,平坦通畅,进入城北,出租车在狭小的公路里穿行,司机情绪也不佳,总是骂人。
“妈的,不知道这是单行道吗?还在这停车!”
街上路灯不够亮,吴蔚然靠在窗边,看见路旁停了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这样的场面在城南几乎是很难见到的,但在城北几乎处处可见。
在车上坐了二十多分钟,车子终于停到了厂区后门的那条街口。司机急躁地回头,道:“只能停在这里,前面的路太窄了,我进去就出不来了。”
吴蔚然了然地付钱下车,从方才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又回到了朴素的另一个世界。巷子里有几家理发店,取名都还是上世纪xx美发屋的风格,因为这一晚是跨年夜,许多女工聚集在这里等着临时做一个新发型。
吴蔚然走在小巷子里,有女工手挽着手行色匆匆地经过他,大约是赶场子,路过的时候留下浓重的洗发香波的味道。
吴蔚然站住深吸一口气,发觉不论在什么地方,有仪式感的人总是很多,他转而拐进巷子里还开着门的商店,买了几瓶酒。
不知道程郁在宿舍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是过节少不了一杯酒。
虽然刚入九没几天,但深冬的夜晚的确很冷,吴蔚然把酒抱在怀里,两手揣在袖筒里,闷头朝前走。走到宿舍楼下时,抬眼就看到宿舍里的灯亮着,灯泡瓦数不高,在夜里散发出幽幽的黄色的光。
吴蔚然走到宿舍门口就闻见一阵香味,他推门进去,程郁正在盛锅里的排骨。听见响动,程郁抬眼望去,而后笑道:“运气可真好,最后一道硬菜才刚刚出锅你就回来了。”
吴蔚然嘿嘿笑起来,去洗了手,问:“你做了几个菜?”
“六个。”程郁把排骨端上桌,茶几实在是太小了,几个菜把小小的茶几摆得满满当当,吴蔚然怀里的酒只能放在地上。
程郁低头瞧了一眼,然后去拿了碗筷过来,说:“你倒是很会享受。”
他把筷子递给吴蔚然,道:“尝尝吧,我也很久没有下厨了,自己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吴蔚然欣然应允,低头尝了一口,咂摸一番滋味以后道:“我觉得挺好,比我这种水平强多了。”
于是程郁就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着,心满意足的样子,被夸了以后低下头,下巴几乎要欢快地藏进胸口,但笑是藏不住的,他眉开眼笑,脸颊在灯火下像透着光的玉。
吴蔚然忍不住盯着他看,直到程郁望向他,他像不解,更像提点,他在警醒吴蔚然,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他,更不要生出那种莫名的、本不该拥有的感情。而后他收敛目光,睫毛微微垂着,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样子。吴蔚然轻咳一声连忙起身去拿了两个纸杯来,给两人倒了两杯酒。
“新年要来了,得喝一点,你的。”
吴蔚然买了两瓶云城本地的啤酒,味道清淡,口味甘苦,液体里冒着气泡,程郁端起纸杯和吴蔚然的纸杯碰了碰,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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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跨年夜他们心情都很放松,两个人把吴蔚然买回来的酒喝了个干净,连菜也吃了七七八八。吃过以后程郁和吴蔚然一个瘫在沙发里,一个瘫在椅子上,没人说话,都在沉默地揉肚子。
末了是吴蔚然先笑出声来,道:“没想到吃了这么多,刚开始我还以为就咱们两个,吃不了这么多菜。”
程郁也笑:“心情放松下来,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吴蔚然在椅子上前后晃了几下,末了慢吞吞地说:“明天应该没事吧,可以去逛逛,我得给我自己买个摇椅回来,就放在晾衣杆底下,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
程郁不甚赞同地皱起眉头,道:“宿舍太小了,摇椅这个东西在宿舍里是不是施展不开。”
吴蔚然坐起来,环顾宿舍一圈,道:“你说的有道理,去买之前我得先把宿舍的尺寸都量一下,免得过去了买不着尺寸合适的。”
吴蔚然说着就起身,真的开始拿着卷尺量宿舍的长度宽度,他一边让程郁帮他打下手,一边说:“刚好吃饱了,动一动,消化消化。”
程郁依言帮着他量,都记录好数据以后吴蔚然起身,感叹道:“这宿舍也太小了,有三十平吗?”
程郁把脑袋凑到吴蔚然手里的笔记本前看了一眼,道:“三十平肯定是有了,而且又有分开的单人卧室,又有独立卫生间,这条件够不错的了。”
吴蔚然把笔记本扔在一边,说:“我以前的单位,员工宿舍都是统一租用的附近的小区,敞亮的楼房,面积起码是这个宿舍的一倍。”
程郁挤兑他道:“既然原来的工作单位条件这么好,那你怎么还到这儿来呢?既来之则安之,这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拾掇拾掇也没那么差。”
吴蔚然已经知道了程郁是什么性格,他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刺人的话来,倒非恶意,反而有些生动的可爱,所以吴蔚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闻言他只说:“你倒是看得开。咱们厂条件的确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急着问市里要地要钱盖新楼了。现在外边条件好的地方很多,厂里继续维持这个条件,只会一直招不到新人也留不下新人。”
程郁抬起头来,道:“原来厂里准备盖新宿舍楼是真的啊?我今天听我们车间的人说的,还以为他在骗人。”
“你们车间也有人知道了?”吴蔚然问,于是程郁便把付华胜的话重复了一遍。听程郁说完,吴蔚然了然地点头:“原来是他啊,应该是分拣车间付师傅的儿子吧,他妈妈是检验科的,付师傅现在是分拣车间副主任,所以他的消息灵通。”
程郁道:“你才来了多久,全厂人的家底都摸透了?”
“也不算。”吴蔚然量完尺寸,又开始收拾碗筷,程郁坐在沙发上看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各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都应该记住吧,我去底下车间看情况的时候,每个车间也都有几个没有任何职务但是大家都很敬重看重的人,这些人也都要特地了解。再加上云城本来就不大,咱们厂这个情况,弯弯绕绕的,大家最后都能认识。”
吴蔚然刷碗,程郁就起身把桌子擦干净,又拿过扫把开始扫地,听完吴蔚然这么说,程郁站起身来,扶着扫把,说:“那也还是你有心了,恐怕我们车间主任现在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说冯主任?”吴蔚然洗着碗扭过头来看他,道:“他本来做领导的水平也十分够戗,当初你们车间提拔主任,原本是轮不到他的,第一人选当然是你师父,他的工龄、党龄全都比当时车间里的人要长,而且他技术过硬,为人又好,机床车间是各个车间的技术员调过来成立的新车间,老主任干了没几年就要退休,一直把他当下一代主任在培养,只可惜了后来出了那么大一场变故。”
“原来你也知道那事儿。”提到李一波之前的事情,程郁的心情就变得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愚蠢。如果吴蔚然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情况,自己说这些只能是一句废话。
“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来的前几天,厂里就特地明里暗里给我知会了有哪几个员工很难缠,有哪几个员工一定不能惹。”
程郁诧异道:“所以我师父在这个名单里?也太过分了吧!孩子都已经没了,还要被人一代一代传播些什么东西啊?”
眼见着程郁发火了,吴蔚然连忙安慰他:“也算不上是故意的,毕竟也是为了厂里的持续发展。只不过厂里吃一堑长一智,怕剩下的员工有样学样,以后有理无理都要寻死觅活逼迫厂里了,所以才不大加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