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121)
吴蔚然来的时候正是太阳升起后没一会儿的时间,天已大亮,刚过了上班高峰期,空气中却仍残留着一丝夜晚的凉意。程郁正在打扫店里的卫生,把前一晚客人们留在院子里的垃圾清扫干净。
白天店里没什么人,起得早的都收拾妥当去逛古城了,有起得晚的这个时间点还在睡懒觉,程郁拎着一篓垃圾准备倒在后院的大垃圾桶里,方便垃圾车来的时候集中清理,抬眼便看见了挨家挨户找过来的吴蔚然。
吴蔚然身上好像还带着露水一样,风尘仆仆地,他扶着程郁的小店门前砖砌的门框,与程郁遥遥对视。
门是程郁当初买了材料后自己砌的,直到最后的安装都是程郁亲力亲为,因此手感不如买好的成品精细,但也正是因此,别有一种古朴的味道。程郁毕竟不是专业的泥瓦匠,一开始院门砌得实在有些粗糙,程郁只好又请了专业的师傅来,师傅给程郁修整过后才算是完工。
程郁没有期待过能在这扇门前看见谁的身影,他更多的是在打造一个给予自己安全感的环境,但是当程郁真的在门前看到吴蔚然时,他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原来他心里那扇门并没有完全关上,原来一直以来,他也在隐隐约约期待着这样一幕发生。但是很快,程郁又清醒过来,他的心只怦怦狂跳了一瞬就恢复如常。
吴蔚然是在奇遇网上看到程郁的消息的,网站有年轻的游客把自己的游记整理后发布出来,吴蔚然原本只是随便浏览,却在无数图片里瞥见程郁的身影,他坐在人群里,托着下巴听旁边的人讲话。
照片拍得看不出具体场景,游记中只提到是在越城古城附近,吴蔚然便挨家挨户地找,找到程郁这里的时候是一周后,古城周边各式各样的店太多了,浪费了吴蔚然许多时间,但相比于过去的三年,已经是意外惊人的速度。
程郁率先放下手里的垃圾桶,说:“进来坐吧。”
吴蔚然仿佛被程郁召唤似的,懵懂而诚惶诚恐地跟着程郁进去,他坐在院子里,程郁从店里给他端了杯水,又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吴蔚然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程郁笑了笑,转身又进了屋内。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份早餐,放在吴蔚然面前。
“厨房的师傅刚做好的,吃吧。”
程郁将餐盘放下就转身离开了,吴蔚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他是去后院倒垃圾了,才低下头吃饭。
程郁在后院巨大的垃圾桶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马悄悄跟过来,问他:“老板,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咱们店里又来新客人啦?”
程郁回过神来,说:“没有。”
程郁一直和马悄悄轮流值班,马悄悄前一晚是夜班,凌晨三四点才睡,早晨起得也晚,她跟在程郁身后,嘟嘟囔囔地说:“怎么没有,不是就在葡萄架下坐着吗?还在吃早饭呢,我都看到了。”
程郁哦了一声,说:“他马上就走。”
马悄悄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啊,他好帅啊,我还以为会多待几天呢。”
程郁不再跟马悄悄谈论这个话题,只道:“厨房还有饭,吃完了赶紧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把你自己也收拾干净。”
程郁看了眼马悄悄身上皱巴巴的睡衣,马悄悄会意,连忙往房间跑,一边跑一边说:“对,我现在抓紧时间洗澡洗头化妆,出来说不定还能再跟帅哥聊几句!老板你提醒我了!”
程郁倒完垃圾后又继续做自己先前没做完的事情,开店的工作很琐碎,程郁几乎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工作,他把已经退房的客人换下来的床具扔进洗衣机里,又挨个房间敲门打扫卫生,挨个清扫结束以后,程郁在吧台前整理了酒水,又去厨房和库房清点了需要采购的物品。
忙完一圈,早晨已经过完了,程郁站在院子里抬头一看,吴蔚然还坐在那里,他就抬头望着程郁的方向,面前的餐盘已经被收走了,大约是马悄悄她们已经前来献过殷勤了。
程郁想了想,走到吴蔚然坐的那张长桌前,在他对面坐下,而后说:“你走吧。”
吴蔚然没想到程郁正经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会是这句,一点铺垫和准备都没有,吴蔚然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程郁,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我没跟戚晓寒有什么,当时我跟她达成协议,我跟她假订婚混过家里人,然后她就能带我离开家里,我不是要瞒着你,当时我的手机被拿走了,等我能跟你联系的时候,就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程郁垂着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也是这么熟悉,曾经翟雁声也是这样迫切地找到他,跟他解释所谓婚姻背后的不得已。程郁能够理解这种不得已,但他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程郁摇摇头,说:“吴蔚然,你跟我说这些,还不如永远不要告诉我。”
吴蔚然愣在原地,程郁又说:“你走吧。”
吴蔚然还想再说什么,程郁说:“也不能完全怪你,是我们两个互相都不信任对方,不然何至于等到今天。但你想过为什么会不信任吗?”吴蔚然看着程郁,木然地摇摇头,程郁笑笑,说:“因为我们原本也没有爱对方爱到能够付出全身心的信任。”
吴蔚然仿佛轰然被击中,他完全无法接受程郁这样的回答,他这些年的等待、坚持、不甘如果不是来源于爱,还能是来源于什么?
再提起往事,程郁已经觉得久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轻飘飘地说:“吴蔚然,其实我的确可以承认,我是需要一个人带我离开翟雁声的掌控,恰好你出现了,更恰好的是你又喜欢我,而你这么招人喜欢,我也很难不去迷恋你。而你对我,无论最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大约也逃脱不了新鲜感。如果没有那么复杂糟乱的事情,或许我们也就像普通的恋爱一样,随缘在一起,然后慢慢厌倦,最后分开。”
程郁问吴蔚然:“吴蔚然,事到如今,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动心的吗?”
吴蔚然的确已经不记得了,程郁变成他心里模糊又确切的影子,是仿佛触手可得又最终一无所获的白月光,但爱原本就是没来由的。吴蔚然艰难地笑了笑,完全不能接受程郁的这种说辞。
程郁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对你来说,原本就没有那么重要那么难忘,是翟雁声、是你的父母亲人这些外力,在推动着我们的情绪,让我们变成彼此最重要的救命稻草。没有翟雁声,你就不会体会到被横刀夺爱、被背叛伤害的痛苦,也就不会激发出必须要跟他争个短长的好胜心。没有你的父母,你也就不会知道不得已的谎言是什么滋味,也就更不会知道得到了又骤然失去的心情。”
吴蔚然闻言,长叹一口气,说:“程郁,这都是借口,你到底在耿耿于怀些什么?是因为我订婚的事情吗?那真的不得已的!”
程郁笑笑,说:“算是吧,可能也不是。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喜欢用婚姻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我妈用结婚来骗了我爸,最后两个人互相折磨之后同归于尽。在我心里婚姻这件事既崇高又神圣,你真的能用这件事来欺骗自己吗?”
第一百零二章
马悄悄再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她颇为遗憾地问程郁:“老板,帅哥呢?”
程郁在擦桌子,闻言头也没抬,道:“走了。”
马悄悄顿时捶胸顿足,大有错过吴蔚然就得抱憾终身的样子。程郁看着觉得好笑,打发她去外边买东西,顺便逛逛,只当散心。
程郁经常需要采购一些做甜点和饮料的原材料,有时自己去买,有时打发店里的人去买,马悄悄时常抱怨程郁做这些东西已经做到入不敷出,成本价格都快要大于收益。但程郁觉得做这些很打发时间,不然在店里待着,那么漫长的时间,总是得找些事做。
程郁发觉自己其实很喜欢这种生活,跟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大家又各有各的生活,这或许与他人生前二十年的经历有关,他并没有尝试过真正的独处,因为自己太孤单了,所以总是想要活在人群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只听着看着,也觉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