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车间往事(28)
果不其然程郁正在睡觉,听见有人进来,他半撑起身,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揉着眼睛问:“你怎么了?”
吴蔚然见着程郁,心里还惦记着先前的事,含着牙膏沫有些磕巴地说:“睡……睡过头了……”
程郁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早晨请过假了,说我昨天喝多了头疼,请半天假,又说你昨天接我回去,出了一身汗又吹了风,早上有点发烧,让我们主任也帮你请个假。”
吴蔚然原本看程郁的模样是不记得昨夜喝醉酒后发生的事情的,可现在程郁轻松提起吴蔚然接他回来的事情,不得不让吴蔚然紧张。
于是吴蔚然连忙问他:“你记得昨天是我接你回来的?”他怕自己语气太紧迫让程郁起疑,为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又解释道:“昨天我去接你的时候,你根本认不出我,没良心的。”
程郁尴尬地笑笑,道:“其实没有,是我给主任打电话的时候,主任说你昨天接我回来,看我醉得样子就猜我今天应该也不能去上班了。我突然想到早晨睡觉都没有听见你起床的动静,怕你也睡过了,就顺便帮你也请了假。”
吴蔚然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最后只点点头,连忙从程郁房间里离开,道:“那谢谢你了,你接着睡吧,我做点早饭。”
大约是真的喝多了头疼,程郁没跟吴蔚然客气,吴蔚然出去时,隔着门缝看见程郁又倒头躺在床上,继续睡了过去。
米粒被小火慢炖成稀烂软糯的白粥,吴蔚然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慢慢地搅着。旁边另一个灶上热着馒头,热气蒸腾,面前的玻璃窗蒙了一层雾。
这宿舍有些年纪了,窗户还是双层框架式的,上面漆刷得草率,这么些年却并没怎么掉,两扇窗,被分为四格,下面两格上贴了一层泛黄的报纸,也不知是岁月的缘故,还是他们住在这里做饭时被油烟熏的。
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吴蔚然想。
他眼神放空,手上动作慢悠悠的,只能听到汤匙刮过锅底的声响,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身后的房门响了,是程郁起床了。
这会儿宿舍楼里的人都去上班了,平时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楼道里并没有什么人,不知是吴蔚然自己紧张还是确实太安静了,他只觉得程郁的动静都在自己心上敲打,居然有些紧张。
程郁洗漱完出来,吴蔚然关了火,把粥盛出来,说:“好了,吃饭吧。”
天然气量表发出滴的一声响,吴蔚然回头看过去,又说:“快没有气了,待会儿去买一点吧。”
程郁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在卫生间里洗了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洗发水甜腻的香味。“两个人住果然做饭的时候也多了,我一个人住在宿舍里的时候连火都懒得开。”
他没有提前一晚的事情,而且表情一切如常,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吴蔚然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坐下,道:“还是要吃饭,其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他们吃了饭收拾干净,准备一同出门去物业服务部买天然气。厂里的水电燃气费都在物业服务部缴费,说是物业服务部,其实还是厂里自己办的,把一些下岗员工动员起来,也算解决了一部分人的生计。
走到宿舍楼下时程郁和吴蔚然遇上了一个熟人,宋皎月。宋皎月头发散着,柔顺的长发披着,虽然不像上一次一样刻意打扮,但总归也是收拾过了,漂亮体面。这一次她没有穿工装,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手上提了两个纸袋,鼓鼓囊囊的,大约是装着衣服。
既然碰上了,而且宋皎月又主动站着,吴蔚然便也同她点头问好,宋皎月跟上来,主动攀谈:“吴科长,这么巧,这是准备去哪里呀?”
自从上一次吴蔚然在食堂里当众下了宋皎月的面子后,就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碰到宋皎月,原以为宋皎月已经知难而退,现在看起来,她怎么好像是有机会就不会放过呢?
吴蔚然非常冷淡地回道:“去交燃气费。”
“这么巧,我也准备去物业那边。听说物业服务部的办公楼一层开了一家干洗店,我打算把冬天的棉衣和大衣都拿去洗了,这种衣服呀,手洗最不方便,还容易洗坏变形……”
宋皎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吴蔚然皱皱眉头,问她:“你不用上班吗?现在是工作时间。”
宋皎月上次就因为工作的事情被吴蔚然给下了面子,这次当然不会再栽,她笑起来,有些羞赧地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给领导请病假了。”
吴蔚然瞥她一眼,没说话,宋皎月便主动问吴蔚然:“吴科长呢?也是生病了不舒服吗?”
“嗯。”吴蔚然答道。
宋皎月又说:“原来是这样,那吴科长要注意身体,冬天外边冷,里边热,一冷一热的最容易生病了,小程师傅和吴科长都要好好注意身体。”
程郁原本只在旁边看热闹,突然被宋皎月提起,茫然地抬头,又被吴蔚然犀利的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躲在吴蔚然后边幸灾乐祸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们一路边走边说话,没几步就到了物业服务部。厂里把原先的舞厅分给物业服务部做他们的办公室。舞厅有上下三层,厂里最繁华的时候,舞厅夜夜灯火通明。第一层面积最大,一般都用来举办年末庆典,第二层才是大家跳舞时的舞厅,第三层则是当年舞厅承包人的办公区。
舞厅荒废多年,原本物业服务部也只在二楼三楼办公,甚至二楼的舞池那部分也用不了,只能把后台的化妆室隔间改成办公室。后来物业运营走上正轨,这才一步步在一层也开设了许多如干洗店之类的生活必备店铺。
他们进门时,另一家宠物店正在隔壁装修,舞厅被改成格子间,宠物店的招牌摆在底下安装,这两年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宠物的食物玩具甚至洗澡修剪去一次繁华而现代化的城南显然不方便,如果厂里能自己开一个这样的店铺,效益想来不会差。
程郁除了刚到厂里来时在物业服务部办了一些手续,这才是第二次来,只觉得几个月过去,物业服务部又焕然一新。那种脱离外界社会的氛围,只有在物业服务部这里才会感觉没那么明显。
宋皎月在一楼大厅和程郁吴蔚然道别,而后程郁和吴蔚然沿着台阶上了二楼。上台阶时程郁突然噗嗤笑出声,道:“你说她是真的碰巧,还是又一次故意?”
吴蔚然不甚愉快地说:“当然是碰巧,难道她还能提前预知我今天会请假吗?”
“碰巧也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说呢?”程郁冲着吴蔚然眨眨眼睛,促狭地笑着。
吴蔚然心里被他调侃得异常烦躁,闷着头没说话,好在也到了,他直冲冲地冲着缴费窗口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现金还有燃气卡拍在柜台上。
“买二百块的天然气!”吴蔚然说。
“买这么多干什么!一百就够了,能用很久!”程郁连忙从柜台上拿回一张一百块塞进吴蔚然的口袋。
柜台后收钱的工作人员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他们,问:“你们谁说了算?买多少?”
吴蔚然的手也放进口袋,他用手包着程郁的手,防止程郁乱动,然后用另一只手将一百块钱拿出来,附带着另外两张卡,再度递给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买一百块的天然气,再买五十块的水,五十块的电。”
工作人员又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说:“太不会过日子了吧小伙子,水和气用得都慢,电用得快,你们应该买一百块的电,再各买五十块的水和天然气。”
吴蔚然脸上挂着笑,道:“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程郁的手被吴蔚然攥着,憋得满脸通红,他使劲瞪着吴蔚然,吴蔚然却一点也没察觉似的,只支着手肘撑在柜台上,等着工作人员缴费开票。
程郁不好挣扎,吴蔚然又攥得紧,程郁只觉得吴蔚然温热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是温和可靠的一双手。程郁的手骨骼突出,手指细长,因为太瘦所以握着并不舒服,只会硌手,吴蔚然却不在乎,他握着程郁的手,拇指贴着手腕内侧的脉搏,能感觉到血液流过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