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的遗产(17)
“我是邢文彬的老朋友,不能看着他的弟弟这样……中考前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可以给他付学费。最好的话,我也可以照顾他,你要做生意,本来就忙不过来吧。”
安晋对他很客气。
客气到近乎高傲,就算薛咏神经再粗也能察觉出来,安晋骨子里瞧不起他。
他粗俗,贫穷,没有文化,打生下来和安晋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前和兄弟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起过,有些东西,假如人生下来时得不到,那么这一生都不会得到。
薛咏把安晋带回家继续谈,正巧邢烨然回来了。
可以见面直接寻求意见。
这一转眼,邢烨然在他家已经赖了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邢烨然在那个雨夜发狂犬病样硬来赖下来的事,还仿佛是昨日发生般历历在目。当时他好不情愿,花了这么久,才刚把邢烨然养乖点。
真把这句“要不要跟这个你哥的朋友走”问出口,薛咏甚至觉得有点舍不得,心口难受。
他被邢烨然咬了好多口,邢烨然才肯这样乖的。
可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跟安晋抢,安晋哪哪都比他强,有钱,有学历,工作体面。
邢烨然回过神,脸色唰地黑了,径直反问:“我大哥的朋友?我大哥的哪个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他死死盯着薛咏,嘲讽说:“你是终于找到可以接手拖油瓶的人,这么迫不及待就想把我踢出去?”
薛咏愣了愣,正要开口回答——
安晋讪讪地说:“我姓安。烨然,我们以前见过许多次的,你大哥大学期间我去过你家,当时你还在读小学,你记得吗?第一次上门我送了你一套乐高。”
邢烨然这才稍微把目光转向他,不客气地回绝:“不记得了。”
安晋:“……”
邢烨然憋一肚子火,眼下他既看薛咏不顺眼,也看这个姓安的不顺眼。
邢烨然在狂犬病复发的边缘试探:“我真不认识你这号人。资助我?收留我?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忽然跑出来。你是我大哥的哪门好友,我听都没听说过,你为什么要资助我?”
安晋说:“对不起……唉,我先前也以为你爸妈带你走了,最近听人说你在薛咏的店里帮工,才知道你居然孤身投奔了薛咏。还听说他给你转学,所以赶紧过来,总不好看着你失学。”
邢烨然黑脸:“我还没失学。”
安晋说:“你被迫转学到差得那么远的初中,而且还是在中考前最关键的这一学年……你就不想回以前的学校读书吗?”
薛咏在一旁听得无地自容。
所以他最怕读书人啦,明明看上去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可只是三两句话,就把他说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当初,邢文彬带他去朋友聚会,他格外不安,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怕给邢文彬丢人,但邢文彬说他哪哪都好,让他无须矫饰。
在那他遇上安晋,安晋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分钟,正式打招呼前,轻轻笑了一声,像在估量一件东西。那时他就知道安晋其实是对他看不上眼的。
薛咏觉得自己是以前服务行业打工太多,见着安晋、邢文彬这样的人就下意识地低头。
这只言片语间。
薛咏羞愧得满脸通红。
的确。
在外人看来,他对邢烨然做了什么呢?说收留他,结果逼着邢烨然转学,硬是把那么好的私立学校给退了。邢烨然还成日往他的烧烤摊跑,当个小跑腿,帮他收钱擦桌,有时候明天要上学他还去干活。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是做善事。而会觉得他刻薄短浅吧。
……他是真拿不出来那么多供邢烨然读书的钱。薛咏捏紧拳头,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安晋把他放置一旁,只和蔼地对邢烨然说:“现在才一个月,转学籍等程序还没办好,你回去读书还来得及。”
邢烨然却只盯着薛咏,问:“薛咏,你赶我走?”
薛咏压抑着想骂人想打架的情绪,烦躁地说:“小少爷,我可供不起你读那么贵的学校。”
邢烨然嚷嚷说:“我他妈不是转学不读了吗?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读了?”
薛咏抬起头:“要是有的选,这两家学校选哪个不是一清二楚吗?要不是没有钱,你至于要转学吗?”
邢烨然气得发抖:“薛咏,你就是想赶我走。还说什么要把我当成亲弟弟,转头就要赶我走。你可真干得出来。”
薛咏说:“我不是赶你走……”
邢烨然说:“你把我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来路不明、不怀好心的陌生人不是赶我走是什么??”
薛咏脸颊紧绷,说:“安晋他算不上是陌生人,我说了他是你大哥的朋友。”
邢烨然骂骂咧咧地发疯:“我不认识!我去找你前又不是没问过我大哥别的朋友,就没人管我,我根本没听说过我哥有这么一号朋友,突然冒出来假好心,他图什么,什么玩意儿……”
薛咏忍不住说:“他是你哥的前男友!”
两个人龈齿弹舌地吵架,安晋一下子插不上嘴。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邢烨然瞳孔缩成个小点,瞥了安晋一眼,他太震惊了。大哥居然除了薛咏以外还有过其他男朋友吗?
他怎么从不知道?
迄今为止,大哥明明只带过薛咏这一个男朋友回家。
安晋看上去和薛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安晋看着和大哥年龄相仿,一身贵气,淡定自若,一看就有学识有教养。不像薛咏,套着那身廉价西装,寒酸又怪异。
突然被薛咏道破,安晋有几分懊恼,却也点了头:“是。”
“看在我和你大哥往日的情分上,我对你现在的境遇实在于心不忍。唉。”
“你有警惕心是对的,但我不是坏人。你哥死了,我帮忙照顾你理所当然。”
安晋虽没直说,可他是看不惯薛咏的做法。
他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为什么邢文彬会跟薛咏这样的人好,甚至还摆酒结婚。薛咏的做法太小家子气了,既然收留了邢烨然,那就上心些,哪有让孩子转学,还叫人放学后去他摊子打白工,甚至干活干到凌晨直接去学校的?这也太过分了。
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他觉得邢烨然真是可怜,实在看不下去,决心要救邢烨然于水深火热之中。左右也不过举手之劳,花不了几个钱。
而他心中需要被救的小可怜邢烨然闻言并不感激他,而是面露讥讽,毫不客气地说:“呵,于心不忍?开什么玩笑?现在跑来于心不忍了,我快饿死的时候你在哪呢?我家是昨天才破产吗??”
薛咏就怕这倒霉孩子犯病,直觉得头皮发麻,伸手拉了拉邢烨然。
邢烨然撇开他。
安晋好脾气,安抚他说:“我知道我是来晚了。我先前确实不太清楚原来你没跟你爸妈走……我前几天才知道你被转学,还要给薛咏干活,有时还干一通宵……”
薛咏脸红。
话没说完,邢烨然腾地起身,以狗咬吕洞宾的语气说:“那是我自己爱干,要你管吗?转学是我自己要转,干活是我非要给他干!我需要你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