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果然没有送了。
如我所想,他是一个太过耿直的人,而且不善言辞。耿直的可以将别人客气的话当真,不善言辞到连柱都害怕他会直白的说出我是鬼这个事实。
比童磨还是要可爱一点的。
童磨这只鬼,有着很干净的眼神,跟孩童一样,眼睛里的好奇心和恶意都是纯粹的。他并不明白生命,也不明白生命里的喜怒哀乐。
从我第一次在万世极乐教看见他时就明白的。童磨他是纯粹的,永远的孩童,模仿着周围人,并且被周围人的观念塑造。
旁人以为他是神明,那么他便是莲台上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的举动是神明的恩惠,他的微笑是神明对信徒的怜悯,连他的不通人情,都是神明的恩典。
倘若他明白所谓的人情世故,他怎么安然的成为一个神明呢?
神爱众生,神明一视同仁。
不可有偏好,不可有共鸣。
只需要聆听,然后露出救赎一般的微笑就可以了。
神明皮的恶鬼,模仿人类情感的异类。
这些都可以形容童磨。
但说他可怜也大可不必。
他是不明白可怜这种情绪的,人类的情绪他都没有。
在我问他“要不要成为鬼”的时候,这个在一片血腥里依旧在微笑,并且对我说他的父母去往极乐的孩童说“好呀”。
万世极乐教的教主变成鬼的时间没那么早,主要是我不想再带孩子,进修儿童心理学。被我带的孩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还是有点数的。
我在他这里留下来一个坐标,就去找别的目标了。
等我准备将他变成鬼,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童磨还是那个可以跟着信徒流泪,并且说着“真可怜啊”“真可怜啊,神明会让你得到极乐的”的教主。
老实说,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非常漂亮,但也只有漂亮了,它没什么意义,只是一个装饰品,表明他在听信徒的哭诉。
他还记得我。
我混在信徒中,信徒心中神明的化身将我指了出来,让我进入内室。
我就是在内室里将他变成了鬼。
过程没什么曲折,我也没有要养孩子。
然后,他成了鬼中的异类。
不会说话偏偏要叭叭叭,富冈义勇知道沉默寡言,他不知道。
所以我说富冈义勇比童磨要可爱是有道理的。
如果他能更可爱一点就好了。
不过应该不可能。
被看的这样紧的情况下 ,富冈义勇如果还能接触到我,还能耿直,我觉得他也只会说一句“不会让你死”。
我跟霞柱时透无一郎一起发呆的时候,蝴蝶忍来找我了。看她的神色,应该是我妻家出了什么事情。
我们面对面坐着,周围就我们两个人。
“你哥哥,生病了,你想回家看看吗?”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我妻家里,双生子里生病的总是我代表的这一位,而我的兄弟很少生病,只是有时候会发热咳嗽。
“是发烧了吗?”
这是我记忆里我妻佑介生的最严重的病症了。
“不,比那个要严重。”
我妻佑介患上了肺炎,是前一天落了一点小雨,他当天晚上回去就发了烧,烧成了肺炎。
肺炎。
我能说什么呢?
没有盘尼西林的时代,一个肺炎可以轻易夺走人的性命。
我选择了回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选择,比起我妻清介自身得的并不明白的病症,有可能丢掉命的我妻佑介的肺炎显然更加重要。
我现在还能正常走动,也没有半点不适,只是远离了紫藤花和太阳而已,除此之外,比以前的感觉更好。
蝴蝶忍对我的决定没有异议。
“那么,让无一郎陪你回去可以吗?”
“可以的,我没有意见。不如说,这段日子给忍小姐添麻烦了。”
“回去好好陪着哥哥吧。”
第18章
我妻家里气氛有些凝滞。
我同时透无一郎回去的时候,因为外面下了雨,湿透的雨伞和行李都被仆人接过去了。
大家长坐在沙发上,因为睡眠不足眼下有了黛青色。
很安静。
我妻家安静的时候很多,但这样的安静,就像是死神踮着脚路过人眼前,为了不惊动它,所有人都保持着肃穆。
安静中,我妻佑介时不时的咳嗽声就有些刺耳了。
时透无一郎的房间很快就被安排好了,他也没有待在楼下,而是去了自己的房间。楼下就剩我和大家长。
“清介。”
大家长垂着眼,我妻家的男人皮肤大概都是冷白色,影子留在上面也是寒凉气味,“我父亲的哥哥,死于肺炎。”
这是没头没尾又像有感而发的一句话。
“我有点紧张。”
我说。
我的确是有点紧张。这紧张并非是来源于我面前的我妻家主,也不是在楼上休息时也在断续咳嗽的我妻佑介,是因我本身而起。
蜘蛛织网的时候,开头和结尾一样重要。
“今天先休息吧。”
大家长结束了话题。
我的房间里没什么变化,每天都有人打扫,将东西摆回原来的位置。我从我的书架里抽出来一本医书,从上面的折痕可以看出来,上次我看到的地方正好是介绍肺炎的。
肺炎。
肺炎是指终末气道、肺泡和肺间质的炎症。可由细菌、病毒、真菌、寄生虫等致病微生物,以及放射线、吸入性异物等理化因素引起。临床主要症状为发热、咳嗽、咳痰、痰中带血,可伴胸痛或呼吸困难等。
大正年间的肺炎自然不是这么介绍的,我只是调动了我以前的医学储备来解释这一病症。将现有的医书同我脑中的医学知识进行对比,是我学习新知识的一种方式,扩宽思路,明晰症结。
只要忍耐得住枯燥,看完最新的医学发现,再跟脑中的知识树进行对照,医学的发展进程和瓶颈都能对比出来。
肺炎链球菌于1881年首次由巴斯德(Louis Pasteur)及G. M. Sternberg分别在法国及美国从患者痰液中分离出。
从时间线上讲,大正时代开始时,肺炎链球菌已经被发现了三十多年,而人类发现的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出现在1928年。
大正时代,1912到1926。
肺炎链球菌有实验室培养的环境,而抗生素的发现还在时代结束之后。
我妻清介是大叶性肺炎,多发于青壮年,淋雨受凉可以诱发。
我列出来这些的目的,你们大可以细极思恐,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的确做了。
我说过,我对医学很感兴趣。
我也说过,我妻家族名称是毒蛇。
我还说过,我妻佑介的是条眼镜蛇。
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用完早饭后,去看了我妻佑介。躺在病床上,得了肺炎的兄长看上去虚弱无力,时不时咳着也很可怜。
我握着他的手,因为他身体正在发热,和鬼的体温问题,我觉得他掌心的温度滚烫。他翻了个身,将脸对着我,声音嘶哑:“难受,清介。”
“先吃饭吧。”
“不要,没胃口。想抱清介。”
大部分的肺炎没有传染性,我妻佑介的大叶性肺炎就在大部分里,何况他事先吃过了药。
我妻佑介得肺炎的消息因为大家长在宴会上微不可察的皱眉而引起他人的好奇,那时候隐隐有了这种流言。彻底瞒不住的时候,是那些有名的医生接二连三的在我妻家出入,于是我妻未来家主得了肺炎难以治好的消息传遍了其他家族。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妻佑介得了肺炎,可能活不久了。
现在,活不长久的我妻佑介神情恹恹,因为咳嗽咳红了脸,他语气哀哀切切:“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清介。”
我没有说话,他打蛇上棍,“清介,就连这样的心愿也不可以吗?”
难受,快要死了,想要我满足他小小的心愿,我选择了拒绝。
我语气发沉:“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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