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信纸捡起,饶是有所猜测,但还是在看见那工工整整宛如印刷的字迹时愣怔在原地。
这才多久,肉眼可见地进步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陆行声对对方身份的猜测也渐渐偏离“人类”。
没关系,陆行声心想,就算是怪物,也一定不是昨晚上那两个怪物。
他先对着上面的字满意又羡慕的点点头,随后才轻声读出来:“对不起……”
嗯,并不意外,还是之前的内容。
“……吓到你了,不要害怕我,陆行声。”
……
……
等会!
陆行声睁大了眼睛,他又重新将内容看了一遍,怕自己漏掉什么,可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内容。他满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陆行声感觉身上又开始隐隐发痒。
因为吓到我而道歉,他是怎么吓到我的?
持续近三个小时的淋浴让陆行声的思维迟钝,可只要触发关键字,他就自动地在一团乱麻中厘清信息,让他被迷雾笼罩的大脑瞬间清醒,清晰得他都开始痛恨这么清醒的自己。
陆行声自欺欺人地干笑出声:“怎么可能呢?”
他的接受能力再怎么强,也没去设想过住在他屋子里的第二人和昨夜吃掉另一个怪物的黑潮是同一个,他怎么被吓到了?不就是被掉在身上的黑线吓的吗?
说得通了,这就说得通了。
陆行声颤抖地拿着那张颠倒他理智的信纸,开始回顾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么多的信纸是怎么出现的?
而又仅仅是他下趟楼的功夫,他收拾了一下午连一半都没收拾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迅速凭空蒸发?
——因为是非人类,因为拥有超脱人类的能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些事情!
甚至如果不是昨晚突然出现的怪物,他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和什么样的存在同吃(划掉)同住!
陆行声觉得眼前又开始浮现黑色细点,他白着脸往前走,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肌肉记忆带着他避过障碍物顺利来到厨房。陆行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情绪已经过了波动最大的点,他面色平静到麻木地喝下水,然后严肃地用双眼逡巡室内。
这一次他用了百分之两百的认真,用人类的听觉、视觉,不同方位感受这算得上寒酸的屋子里的存在。
没有挪动时的窸窣声,也没有露出它千万个身体的某一角,像是空气,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地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陆行声应该感到害怕的,他也确实在一开始害怕过。
可是他收拾了一下午的信纸,来来回回几趟搬运,身上流的汗能浸透一条干毛巾——他就奇异的不再惶恐。
陆行声灌完一整瓶水后,站在了沙发旁边。
——我得尝试和它沟通。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彰显了对方可比拟人类的智慧,或者说:更高的智慧。
陆行声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棕色封皮的记事子,还有支剩下三分之一墨水的签字笔,他蹲下身开始组织语言。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将这一页纸撕下来,随后放在茶几上默默等侯。待墙上的时钟走过十分钟,陆行声一开始的激动和忐忑被消磨得差不多。
他用手抵着下巴,想着它这么久都没出现过,可能和他那个朋友一样是个怕见人的性格。于是陆行声走上前,将纸条随手塞进沙发底座的缝隙里,又回到卧室本想找件衣服穿,却看见倒下的行李箱和本该在里面的衣服,此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
好的,它看起来确实不像昨晚上那么凶猛。
陆行声暗自判断,从衣柜里拿出件背心和短裤套上,随即有些迫不及待地出门——他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在一天前,如果有人和他说自己会迫不及待等待一个怪物的回信,他一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对方。
但现在,他的确风风火火地跑出门,眼睛直勾勾盯着沙发底座看。陆行声围着沙发绕了几圈,而后看着光线暗淡的室内,他又迅速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怪物会有名字吗?”陆行声这才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颇为后悔自己应该再细心一点。
也正是他拿起笔想要再写一张时,沙发底下倏然弹射出一张信纸,速度减弱后轻飘飘停在了陆行声的脚边。
天呐!
陆行声双眼爆发出一种惊人的神采,他迫不及待伸手拾起,饱含着激动与兴奋展开——
【你好,陆行声】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人类第一次探索宇宙——那种懵懂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充斥兴奋。
“哦,你好、你好——”
没有回复它的姓名,但是陆行声并不在意,姓名是人类对个体的命名方式,这怎么能要求一个非人类按照人类的准则行事。
但是它真有礼貌啊。
陆行声看着上方工工整整、横撇竖捺都仿佛是拓印下来的字体时,觉得它有礼貌的同时还真是厉害。
【昨天的黑潮也是你吗?】
他将第二张纸塞进去,这一次他没有离开,直接坐在地上,盘着腿紧紧盯着沙发缝隙。
很快,回信也弹射出来,biu——地一下,陆行声眼睛瞪得更大,随后忍不住笑起来。
【是我】
【那刚才的黑线也是你?】
【是我】
陆行声仍然为昨晚密集的黑线所不适,但看着一张张的回复,那种不适又有了惊人的缓解。
陆行声像是吃了兴奋剂,整个身体都因为加速的血液而沸腾,紧接着他手速加快的写上第三张、第四张……
【你是什么生物?昨天晚上和你打斗的又是谁?】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陆行声有太多的疑惑,而幸运的是对方也非常配合。
一张张纸条不停地飞射出来,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力将它狠狠投掷而出,沙发下的黑线们拧成几股,一股负责回信、一股负责将信纸推出去,还有一股则死死将欲爬出去的黑线按在地上——
总得来讲,气氛很平和,分工很明确,大部分黑线很满意。
黑线的一端像是小狗的尾巴不停的晃动打转,偶尔摩擦到沙发的布料发出声响,它便受惊吓地分散躲藏,但是等了又等,没看见陆行声趴下来侧身查看情况,于是松懈地重新出现,继续镇压、写字、推出信纸。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用人类的话来讲,怪物?外星生物?】
【和我打斗的也是怪物】
【很久了,我不记得怎么来这里的】
黑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不见一点敷衍,它感到快活——用人类的话来讲,就是快活。这种情绪和幸福有所重合,又有所不同。但是黑线无法区分这两种是在哪里不同,何种程度的不同。为何用“快活”来描述此刻的自己?
黑线单纯觉得它得拓宽自己的词汇量,这样在陆行声面前,才能表现出自己聪慧的一面。
它聪慧、无害,而且善良。
黑线又忍不住摇起来。
线端裹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满怀期待地等陆行声下一个问题,它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轻柔地拨动它的身躯,让它产生一种想要摊开躯体的冲动。
黑线忍不住从沙发下探出头来,悄悄看了眼陆行声。
灯光下,那素日苍白的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他坐在地上微微低头,神情认真地在桌上写着什么。他垂着双眼,唇角上扬,周身活泛着一种静谧的美好,黑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泡在了蜜罐里。
——蜜罐又是什么做的?
黑线忍住要往上爬的冲动,重新回到黑魆魆的沙发底座下,认真在人类繁杂的回忆中搜罗蜜罐的做法。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没关系。
交缠的黑线默默在地上打滚拧动,并不灰心。
从今天开始,蜜罐就是用陆行声做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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