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划过塑料的亮光,抛物线划过,掌心落了一块轻飘飘的块状物。柴绍轩打开手掌,是一块蛋白质条。
“吃饭。”
方宸说。
柴绍轩没胃口,不想吃,还给方宸,却被他按住手腕。
“吃饭。”方宸看他,“吃了,才有力气难过。”
柴绍轩眼睛蓦地红了。
他梗着脖子,挪开视线,偷偷地抹了眼泪,然后恶狠狠地塞了一口蛋白质条。鼻子被热气堵着,嘴里又裹得满满当当,差点被憋死。
龚霁拍他后背,没有责备柴绍轩的鲁莽,只是从身边拿起一瓶水,递给他,让他顺顺气。
方宸也盘膝坐下,默默地拆了一根蛋白质条,慢慢地咬着、嚼着。
“我没找到她。”柴绍轩低头喃喃,“估计是炸碎了。”
没有人反驳他。
周雁山站在铁磁体堆中用自己做引燃物,绝对没有可能生还。
“节哀。”龚霁说。
“那些叔叔阿姨们,还有那些孩子们,都死了。连一副完整的骨架子都拼不起来。”柴绍轩愣愣地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溪统矿的悲剧,只是白塔无限膨胀欲望里最不起眼的牺牲品。
或许,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更多痛苦的人。可是,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走不出周身几寸;他们拼尽全力的挣扎,只能扬起一粒可悲的尘土。
“是必然。”方宸说,“不在昨天,也会在明天。”
“不是。是我不该帮他们逃走。如果他们不逃,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柴绍轩眼中起了一层水雾,随即狠狠抹去,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脆响震彻黑夜,惊到了一旁啃蛋白质条的小孩儿。
“你们的行动虽然莽撞,但不算非正义。至于最后造成的灾难,你们不是罪魁祸首,没有必要自责。”龚霁认真地说,“不是每一条路都能通往成功,不是每一个选择都有好结局。”
“那往前走的意义在哪?”
方宸又掰了一截营养条塞进男孩嘴里,不经意地淡淡问道。
他此刻也是迷茫的。
既然不是所有黑夜都能等到黎明,拼尽全力拼凑的拼图也有可能是噩梦一场,那么何不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生活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得更糟。
“不知道。”龚霁说。
方宸和柴绍轩同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龚霁。后者坦然微笑:“怎么了,我就该知道吗?”
柴绍轩小声嘀咕:“因为你太古板...我是说,太坚定了。”
一般只有拥有强大信念的人才能够这么古板。
“我以前,遵循法则,严守规范,因为我觉得那是正确的。现在,我对于‘正确’的标准放宽了太多。”龚霁想了想,叹口气,“遇见你们之前,我好像知道。遇见你们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话里话外有种控诉的无可奈何,方宸和柴绍轩没忍住笑出了声。
龚霁的神情也松弛了下来。
三人肩靠肩、背靠背,堆起各自的担忧与害怕,用同伴的肩膀支撑着坐直。
“现在,我经常会担心。担心你们是不是又闯祸了,担心我做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也迷茫,想知道这条路究竟会带我走到哪里。”
“不用担心我们。”柴绍轩怼怼方宸的手臂,“对吧,白脸狐狸?”
“嗯。”方宸说,“跟某个愚蠢的少爷在一起,也捅不出太大的篓子。”
“为啥?”柴绍轩自动乖觉的对号入座。
“因为你想象力有限,没什么创造性。”方宸微笑。
两人说着说着又打起来了,龚霁揉揉脑壳,还是有些头痛。
小男孩很快吃完了手里的蛋白质条,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柴绍轩手里拿着的好吃的,口水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柴绍轩正准备扬手一丢,可动作一顿,转头问龚霁:“这里有厨房吗?”
“这,我不清楚。”
“有。”方宸说,“有一间旧的,我之前路过。”
“走,搭把手。”
“干什么?”
柴绍轩单臂抱起小男孩,转头笑:“做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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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三个零厨艺的男人围着旧时代的蒸箱烤箱束手无策。
一本掉了渣的陈旧菜谱上面写着听都没听过的原料,三人研究了半天,决定放飞自我,顺应时代潮流,做新时代蛋糕。
柴绍轩转头扛了两袋发黄的蛋白质粉,‘噗噜噗噜’地倒进合成器里;方宸从犄角旮旯里搜寻到各种营养补充剂,没过期的直接往里扔;龚霁蹲在合成器面前,拿出指导手册,小心地调着参数。
过了十五分钟,热烘烘的一张大饼从压片滚筒里转了出来。
多孔又崎岖的大饼看着实在有点简陋,柴少爷弓着腰,凑近了,用糖浆在上面画了几个手牵着手的火柴人。
画着画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他装作被糖迷了眼睛,跑到一边,掀起衣服抹脸。方宸也没戳穿他,只拔出随身匕首,在掌间挽了个刀花,利索地分成四份。
小男孩捧着蛋糕吃得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地跑回了病房。龚霁接过那四分之一块饼,转身找了个盒子仔细地包了起来。
“不吃吗?”
“留给夏旦吧,她爱吃。”
龚霁拎起另一片朝着柴绍轩走去,却被方宸揪住。
他拿起桌边的糖浆,弯着腰潦草画了两笔,画完,拎着自己的那片蛋糕就要告辞离开。
“我走了。”
于是,龚霁替他把蛋糕送给了柴绍轩。
“方宸给你的。”
柴绍轩瞥了眼乱成一团的糖浆,哼哼唧唧地嘲笑方宸的画技丑陋,却在看清上面的图案时,眼睛模糊成一片。
是一只甩尾巴的狗子驮着飞翔的大雁,天空有太阳,地上有草。
在梦里,他们好像真的在阳光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柴绍轩靠着龚霁的肩嚎啕大哭,哭得肩背抽抽。他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能看见幽长走廊里方宸快要消失的背影。
他带着鼻音嘲方宸吼:“白脸狐狸,别偷懒!别忘了,我们还有没干完的事儿!!”
他承诺过的。
他会改变整个地心大陆,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为此,他会继续走下去的。
远处的方宸潇洒地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脚步不停,奔着走廊尽头的观察室而去。比起去时,此刻,他的脚步仿佛轻松了不少。
门轻轻打开,床上的温凉仍是昏睡着。
手链脚链的锁已经被人卸了下来,手腕脚腕上那圈破烂青紫的束缚伤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一环红痕。
方宸把蛋糕搁在床头,坐在他身边,从柜子里拿出药膏。
指腹推开冰凉的膏体,随着皮肤上的温度慢慢融化开,温凉微皱的眉展开,而后,眼睫轻颤,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慵懒。似乎没料到方宸会回来,他怔了很久,才慢慢地笑开。
“...狐狸?”
“嗯。”方宸低着头给他擦药,“我给你带了蛋糕,饿吗?”
“饿。”温凉反握住方宸的手,笑眯眯地道,“喂我吃吧。”
以为方宸又会翻脸,冷淡傲娇地让他自己吃,可方宸只是静了静,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他右手托着温凉的腰,将他小心地扶到枕头上。
刀蓦地出鞘,利光划过,四分之一张完整的饼已经被切成了几厘米见方的小块。他用刀尖插了一块,递到温凉的嘴边。
“咬蛋糕,别咬刀。”
突如其来的温柔和贴心让温凉头皮发麻,他觉得蛋糕里面大概是放了泻药一类的危险品。
他硬着头皮,侧脸过去咬了一口蛋糕,意外地好吃。温凉抬了抬眉毛,又咬一口,可此时,刀和蛋糕都被方宸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方宸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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