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萧易喃喃。
方宸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空寂的精神图景里,穹顶回荡着一声悠长连绵的苍鹰清鸣,雪狼停下了狩猎的脚步,磨牙嘶吼着。
一股极为柔和的精神潮水漫过荒芜,像是春日里一道盘旋生长的绿藤,软化了方宸周身裹着的坚冰。
暴走翻涌的磁场一瞬间恢复正常,仿佛被庞然大物猛地压回了地表,海面风平浪静,掀不起一丝波涛。
一只手自身后慢慢环住方宸的腰。
腰际指腹温热,耳畔声音喑哑。
“好了,别疯了。”
方宸漠无生机的一对金瞳抬了抬,慢慢转身,无神地望着温凉。
他伸出手,用拇指压着温凉开合翕动的双唇,像是不敢置信,那人又重新开口说话了。
温凉抹掉方宸额头上的虚汗,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我都说了,这种小伤没事儿的。怎么能把我们家狐狸吓成这样?”
方宸不说话,站在床前,只直勾勾地望着病床上仍穿着病号服的温凉。他一步步地走近,忽得迅猛拉住温凉的肩,以一个霸道的姿势将他重新压倒。
他的右手死死地扣住温凉的手,像是纠缠不休的绳结,温凉只要敢动,方宸就会缠得更紧。
“温凉。”他执着地喊,“...温凉。”
“哎,在呢。”
温凉极有耐心地回应,方宸的每一声呼唤,终于都不再落空。
方宸的眼眸似乎松了松,眼睛里似乎涌动着厚重的情愫,却无法诉之于口。
“怕就抱着我。”
温凉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方宸的脊骨,一下、又一下,极近温和,似在安抚、似在撩拨。
方宸嘴唇紧抿,没有伸手,只是手指稍微攥了攥,掌心有点潮湿。
“好,那我来。”
温凉轻轻拉着方宸的后颈,将他按在了自己胸口。
熟悉的向导素铺天盖地般渗透了方宸虚弱又紧绷的精神,那只汗涔涔的狐狸终于垂了垂眼睫,晕倒在温凉的肩上。
温凉右手轻轻抚摸着方宸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
他侧了侧脸,看向在场四人,均是面如土色,满身狼藉。他右手轻轻一挥,向导素如柳絮缓缓下沉,游走在他们身边,被方宸电子云压迫难耐的众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萧医生艰难地爬了起来,面对着断胳膊碎腿儿的检测仪器欲哭无泪。
温凉搂着方宸躺回了病床,单臂支着身体,晃了晃手背处的针孔,打趣道。
“萧医生,镇定剂是这么用的?这么大的剂量,你把我当熊养啊?”
“不是,您可是S级向导,我怕少了没用...”
萧易的解释有点苍白,龚霁的脸‘唰’地一下就黑了,望着龚霁,手里的检讨书已经跃跃欲试了。
萧易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愁眉苦脸地半靠在病床旁,先查查方宸的基础生命体征。
体温偏低,呼吸微弱,过度劳累,体力透支。至于其他的哨兵体质参数,比如电子电量或是自旋速度之类的,已经无从查起,只能等这些仪器修好再谈其它的。
他去了另一侧,慢慢解开温凉的病号服。
他剪开肩膀处包裹着的纱布,想要换药,却惊讶地发现,本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只有半指长的窄窄伤口,连手术线都快被吸收干净了。
夏旦搀扶着龚霁,四人齐齐地围了过来,神情各异。
柴二哈红着眼睛,粗壮的手臂紧紧攥着,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处于想晕又不敢晕的状态;萧易神情复杂,隐隐有着愧疚,望着躺在温凉怀里的方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夏旦抹着眼泪,龚霁眉头紧皱,几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沾着灰,看上去被揍得很惨。
“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温凉接过萧易手里的那根针筒,“要不,等他醒了再说?”
温凉难得正经说话一回。眉眼间的懒散褪去三分,语气多了几分亲昵,不再游离,就显得亲切多了。
龚霁点头。
“温少尉没事了就好。我刚刚去查了查工会任务记录,方哨兵他这几天一个人接了六个任务,五个中等,一个困难,算是九死一生。连着这么多天没有休息,再加上这场误会...”
他视线扫过低头不敢说话的柴绍轩、萧易和夏旦。
“你们,跟我出来一下。”
柴绍轩已经预料到了一堆检讨要写,干脆借着药性,白眼一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可惜,龚霁不会放过任何一张检讨。
他弯腰扛起柴绍轩,直直地望着风流蝴蝶萧医生。
“自己走,还是我背你?”
萧易垂头丧气地磨蹭出了门,夏旦跟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拉门,还不甚放心地踮起脚尖,在玻璃前看了看温凉和方宸。
温凉朝着她弯了弯眼睛,小夏旦才放心地点点头,转身追着龚霁的脚步离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起走
温凉收回了视线,看着臂弯里晕着的方宸。
不过一周没见,小狐狸就瘦了半圈,脸上也脏兮兮的,手上又添了几道伤痕,被同样黑乎乎的绷带裹着,仿佛疲于奔命,也顾不上自己的洁癖了。
此刻,他的双手强势抓着温凉的衣服,严丝合缝。
温凉轻轻动了动腰,结果那双手像是坚固的锁,牢牢地嵌在布料里面。温凉觉得,除了剪开衣角,没有第二条脱身的路。
“我不走,狐狸,松手,我给你打针。你不是不喜欢虚脱的感觉吗?”
温凉单手撑在方宸身边。
方宸紧紧地闭着眼,手脚腰背纹丝不动。
“这么没有安全感啊。”
温凉俯身吻他,柔软又灵巧的舌尖顶开了狐狸紧紧咬着的唇齿,他的五指侵略性地插进方宸后脑的发间,将小狐狸一点点带入怀里,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许是温凉身上的味道熟悉又令人安心,方宸便也给了点面子,慢慢地松开了紧抓着衣角的手。他卸了提着的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头一歪,彻底滚进了温凉的怀里。
空荡的臂弯被填满,温凉怔了怔,垂着眉眼温和地笑了。
他左手揽方宸的肩,右手在柜子上摸索,抓了那支针筒,熟练地咬掉针上的保护套。
他叼着针筒,单手挽起方宸的袖口,被手肘间藏着的淤青吓了一跳。
简直就是被野狗咬了一顿,破破烂烂的,哪里还能找到能注射的地方。
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温凉极轻地‘嘶’了一声,又揉了揉傻乎乎的小狐狸脑袋。
“我以后哪儿敢再切断五感养伤啊。再疼,也得给你留一扇门。否则,你要是把自己折腾死了怎么办?”
温凉从脚踝的静脉处扎了进去,手法稳健,动作快又轻。而后,稳稳地托着方宸的后颈,把他放在枕头上。
被窝里的温度刚刚好,还有温凉的体温,方宸缠着绷带的手指骨卸了力道,身体微蜷,抱着枕头,看上去终于像个休息的样子了。
只是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死死咬着嘴唇,额头上的虚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掉入了某个噩梦边缘,不得往生。
温凉掀了被子,把胳膊伸在方宸的肩下,长臂一揽,又把他的小狐狸抱进了怀里。
两人的精神重新对接,方宸的情绪如同翻天的湖水奔涌而入,温凉甚至来不及打开精神壁垒的大门,就被浓烈的爱意与担忧撞得心酸不已。
“...是我。让我进去好不好?”
温凉不再强硬突破,轻声叩门。沉重的大门在沉寂许久后轰然打开,留了一道缝。温凉知道,这已经是方宸能坦诚到的极限了。他慢慢迈入,小心翼翼的。
门后,两颗电子无规则地撞击着破破烂烂的电子轨道,火花四溅,力透重击,仿佛闷拳打肉。
而除了电子飞跃留下的道道金痕光亮,其余的地方均是一片黑暗。
温凉站在精神世界的中心,环视四周,寻找许久,终于在另一片废墟后找到了方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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