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56)
水面浸过脚面的时候,许观尘还在出神,恍惚道:“我明日回去把脉,再问问他吧。”
萧贽拿起巾子,浸过热水。
许观尘才反应过来,差点从木盆里跳起来,镇静下来之后,也挽起衣袖弄水:“我自己来。”
萧贽捏了一下他的小腿肚:“你慌什么?”
许观尘拿过他手里的巾子,仍道:“我自己来。”
见他模样,萧贽便顺势将巾子递给他,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许观尘还是出神,擦干了手,直起腰来,双脚在盆里相互踩踩,溅起小水花。
“师父他……”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萧贽,看见萧贽的时候,忽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认真洗脚。”萧贽面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唬得他也正经起来,“这事情明日我再加派人手去查,你不用管。”
许观尘应了一声,继续在盆子里踩脚。
萧贽问他:“病好些没有?”
“嗯。”许观尘点点头,“师父那药,确实很有用。”
“你怎么知道前几日吃的药……”
许观尘随口答道:“我久病成医嘛。”
萧贽看着他低着头,只顾着专心踩踩双脚的侧脸,忽然有点心疼。
得吃多少的药,才能在苦药里,吃出来一丁点儿的回味微甜?
说他药香缠骨,分明不是夸他的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观尘也转头看他:“怎么了?”
萧贽却问他:“水凉了没有?”
“不凉。”许观尘往后一仰,抬起双脚,拿起巾子擦了两下,“我洗好了。”
萧贽便把他塞进被窝里去。
三月里,他还是要盖冬日的毯子。
不唤小成公公进来,萧贽亲自把木盆端出去了。
回来时吹了灯,榻前帐子垂落,逶迤在地,许观尘侧着身子躺着,等他回来,才打了个哈欠要睡,却对他说:“我们这样,不像是成婚三个月,倒像三十年。”
萧贽也不嫌他热乎乎的一团,抱着难受,径直把他捉进怀里,道:“有的是三十年,你不要急。”
第57章 雁北沉舟
次日,许观尘预备回国公府走一趟,再去见见师父。
萧贽把朝里事务推后,陪他出宫去。
说是诊脉,还真就是诊脉。玉清子半闭着眼睛,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搭在许观尘的手腕上,老神在在的模样。
许观尘撑着头,试探着喊他一声:“师父。”
玉清子“哼”了一声,胡子也抖了抖。
许观尘问道:“师父生气了?”
“没有。”玉清子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同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师父……”
玉清子打断了他的话:“该问的话,昨晚上为师已经让你问了,今日就不要再问了。”许观尘讪讪地住了口,玉清子便又问道:“昨晚用过药后,怎么样?”
“没事了。”
玉清子怀疑地看向他,觉得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么说。
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许观尘又道:“原本心中憋着一口闷气,时不时就呕一口鲜血出来,也就呕出血来的时候会舒服些,昨日吃过药就好些了。”
玉清子勉强点了点头:“嗯。”
正说话时,院子外边传来“咚”的一声,许观尘道:“像是师父放在檐上晾着的药材落下来了。”
玉清子转头瞥了一眼,却道:“恐怕是个小傻子从围墙上摔下来了。”
许观尘只道是飞扬,疑惑道:“飞扬会武,怎么会从围墙上……”
话未完,格窗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小王爷萧绝猫着腰,站在窗子那边,探出个脑袋来,眼里只有许观尘,全然看不见他身后阴着脸的萧贽。
萧绝蛇一般朝他“吱吱”了两声,又唤他:“小公爷。”
原是这个傻子。
想来是萧绝前几日拿匕首刺伤了肩,伤还没好全,手脚不便,所以从围墙上摔下来了。
萧贽不大喜欢他,许观尘便拍拍萧贽的手背做安抚,对萧绝道:“你进来吧。”
萧绝还是猫着腰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抱着些什么东西,回身关上门,一面道:“我在国公府门前看见宫里的马车,就知道是你回来……”
他一转头,便看见萧贽,连忙弯腰做了个揖:“陛下。”
老鼠看见猫似的,萧贽很不喜欢他,他很怕萧贽,一溜烟儿,就跑到许观尘身边。在许观尘坐定之后,又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你不是病了嘛,我前几日去福宁殿看你,那时候你还睡着,我待了一会儿,不见你醒就回了。今日你回来,再过来探探你。我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要补一补。”
萧绝一面说,一面往案上摆东西:“天山雪莲。”
“千年老参。”
“和田暖玉。”
萧绝带来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全部摆好之后,萧绝撑着手,笑着看向他,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厉害。
许观尘道了一声“多谢”,萧绝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与我客气,这些东西宫中又不是没有,我不过是聊表心意。”
又过了一会儿,萧绝再看了眼萧贽,压低声音,对许观尘道:“我有事情求你。”
仿佛他压低了声音说话,萧贽就听不见了。
许观尘道他今日是为了什么这么殷勤,原来是有事相求,点了点头,道:“你且说说。”
“还是为了停云镇元策遇刺那事儿。”萧绝咳了两声,正色道,“不是我偏私,钟将军拨给我那位陈舟,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又比我年长几岁,不会不明白元策这事儿的利害关系。我与他相处几日,也觉得他不会是那样人,所以我留下两个人,在停云镇继续查这件事儿。”
“如何?”
“我们到停云镇的时候,天色已晚,收拾收拾便在驿馆住下了。那时驿馆出入看管不严,我自个儿也出去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原本对证词的时候,与陈舟同住一院的人说,他房里一直就没亮过灯,便以为他睡了,后来便一直以为那时他是在谋划行刺。”
萧绝继续道:“那两个人,这几日将驿馆周边都走过一遍,有个酒馆,里边的小二说见过陈舟,那日陈舟与经常光顾他们家的一个醉鬼,他们二人一同吃酒。因为那醉鬼喝醉了就嚷嚷,那日吵得特别厉害,小二还过去劝,所以记得清楚。”
“再查到那醉鬼身上,他原本是陈舟在军营中的朋友,后来瘸了腿,就回了家乡。那日在酒馆里遇见,便一同饮酒。那酒鬼说他那日吃了酒,酒气上了头,拍着桌子,说要揣把匕首,去行刺元策,陈舟还劝他以大局为重。”
“这般。”许观尘抿了抿唇,“这么说来,陈舟不会做出行刺的事情,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后来呢?”
“那人说,后来他便与陈舟在酒馆门口分了手。临走时,陈舟还把酒馆找补给他的几个铜板,给了坐在墙边的一个老乞丐,让他早点回去。”
“那老乞丐怎么说?”
“那老乞丐说,是得了个很腼腆的年轻人的钱,就是陈舟。后来有几个随元策来的、西陵的士兵,喝得醉醺醺的,也从那酒馆里出来,踹了那老乞丐一脚。”萧绝道,“老乞丐要追上去理论,就看见……”
“嗯?”
“那几个西陵人,追上了陈舟。老乞丐没敢再往前,径自回去了。”
许观尘心思一沉:“查到此处,怕是查不下去了。”
元策怎么会放任萧绝查自己手底下的人?
“是。”萧绝无奈地点点头,“停云镇与我一同办事儿的徐大人,也劝我不要再管。原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朝廷也没法正大光明地管。现下元策连见也不见我,我下帖子,他也不理,更别提找他要人了。”
萧贽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一把握住许观尘的手腕,占有的意味很浓。
许观尘仍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安心,仍问萧绝:“那你怎么想?”
“我听说,元策对你仿佛有些不同。”萧绝猛地对上萧贽的目光,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元策前几日拦了你的马车,想来你给他下帖子,他不会不应。”
萧绝忙补充道:“我没有全都要你帮我的意思,你只帮我把他喊出来,只要我见着他,我亲自向他要人,你坐着便是了。”
许观尘想了想,道:“这事儿,我同陛下商量商量,到时让飞扬去你府上走一遭。”
萧绝攥紧双手,点头应了,又道:“你还是多注意身子,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再想想法子。”
萧绝回去了,玉清子也起身,说要出去看看药材。
房里只剩下许观尘与萧贽二人。
萧贽知他心意,却仍旧问他:“小道士,你怎么想?”
“我想着……莫不是那几个西陵士兵惹恼了陈舟,陈舟才……”许观尘沉吟道,“不信陈舟行刺的,自然有千万种说法。事情好像是很明显了,可是要说只是凑巧路过,也不是不可以。萧绝说的没错,到底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朝廷查不了,还容易叫他们拿住把柄,只能他自个儿去查,不顶着朝廷的名头。”
萧贽捏捏他的手指:“所以你要给元策递帖子?”
“萧绝一片诚心来求我,陈舟我也见过,他是表兄的人,能把事情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自然好。”
萧贽仿佛只在意许观尘给元策递帖子这件事,又问:“你预备什么时候给他递帖子?”
“这几日吧,趁着我身子好些,帮萧绝了了一桩心事。”许观尘回过神来,恍然大悟,“你要是想要帖子,过几日我也写给你,写好几张。”
他终于明白了,萧贽扣住他的手:“给元策的,叫别人写。”
“你今日怎么了?”
“那个萧绝说,元策对你仿佛有些不同。要防备他了。”
许观尘握紧拳头,恨恨道:“元策杀了我兄长,我折损了他西北的城池兵马。前几年他与我在雁北斗过两回,胜负未分。我恨不能手刃他给兄长报仇,他恨不能把我给磋磨死。他这个人有点毛病,越恨谁,就越注意谁,越要对谁笑。”
萧贽摸摸他的脑袋。
前几日拿回来兄长许问的长刀,今日回国公府,许观尘把长刀也带回来了,准备放到祠堂去。
萧贽陪他一同去了祠堂,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双手捧着生锈的长刀,将长刀供奉在许问的灵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