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34)
才不到一盏茶时候,许观尘就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然后借着半睡半醒的一点迷糊劲儿,抬手摸了摸萧贽的下巴。
“今天的蜜饯我吃了。”许观尘吐了吐舌尖,“很好吃。”
萧贽眸色一暗,想来他是被当成猫来逗了。
然后萧贽也吃了今日份的“蜜饯”,很好吃。
晚些时候,许观尘亲自去见了柴伯一面。
“白日里说话没说完,我说晚上再说,现在说吧。”
“公爷。”柴伯把他让进屋里,没有劳动底下人,亲自给他煮茶,一面摆弄茶具,一面道,“公爷还在国公府的时候,爱喝阳羡茶,在宫中待了三年,也不知道公爷的口味变了没有。”
许观尘不答。
白气腾腾,将铜壶盖子都顶起来,垫着白巾,柴伯提起铜壶。
茶汤澄净,柴伯双手端起茶盏,奉到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许观尘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柴伯问道:“公爷的病,怎么样了?”
许观尘道:“没有什么大碍,师父从雁北带了药来,再过几个月,也就好了。”
“公爷病好之后,什么时候回国公府?老奴好早做准备。”
“……再说吧。”
“宫中与行宫,都不是公爷该长久待着的地方。”柴伯正色道,“于国公府颜面有损。”
许观尘低头,像个在长辈面前挨训的小孩儿:“我知道。”
柴伯语重心长道:“年节时候,金陵城中就在传风言风语,说除夕宫宴,公爷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了。年节过后,陛下移驾行宫,公爷跟着来了,行宫来往人物渐多。公爷在行宫,不曾听闻城中传言,所以不晓得其中厉害。”
“公爷,我一直不愿意喊你‘小公爷’。在老奴眼里,公爷就是公爷,没有什么年岁辈分小不小的。”
柴伯饮了口热茶,长舒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倘若都如公爷一般任性,老公爷留下的定国公府……恐怕老奴入土,也见不到公爷振兴定国公府了,说不准,还能眼见着定国公府许多年基业,就这么没了。”
“公爷是老公爷生前最喜欢的小孙儿,公爷的兄长,大公子还在的时候,老公爷心疼您,没叫您像兄长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让公爷学的文。那时候就算是天塌了,也有大公子在公爷前边顶着。”
柴伯看着他,神色哀戚:“如今天塌了,大公子早也没了。”
“国公府以武起家,公爷现在习武,也来不及。公爷喜欢修道,念经打坐,是老公爷带着您做的事情,老奴不敢多嘴。公爷袭爵之后,不常在府里,老奴管家,自认不曾出过差错,也不敢有任何抱怨。”
“如今公爷喜欢……”柴伯喉头哽塞,情真意切,“那怎么能够?!”
默了半晌,许观尘道:“柴伯,定国公府的荣辱兴衰,我会扛在肩上。”
“公爷要怎么扛在肩上?”
“还是要劳柴伯去各家远房之中走一趟,寻一个聪慧伶俐的孩子,年岁小些没关系,我亲自教养。再过一阵子,等我的病好了,我同陛下商量商量,搬回府里去住。定国公府如今靠陛下宠信才能在朝里站稳,等到定国公府真的站稳了,那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再把国公府交给他。”
柴伯道:“公爷分明知道,老奴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柴伯是什么意思?”
“当断则断。”柴伯定定道,“从前被病拖着,如今公爷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许观尘再问了一遍:“方才我说的半点也不行?柴伯就、非要我娶妻?”
“是。”柴伯点点头,“开春之后,金陵城中各家贵夫人皆有开宴,公爷若是想,一定会有一份帖子是给公爷的。”
许观尘有点头疼:“我若娶妻,岂不是误了人家?”
“公爷既然知道,娶了之后,自然也就断了从前。陛下若是看重公爷,就不当再加折辱。”
许观尘起身,无奈到原地转圈:“没有折辱……也就只有方才我说的那一条路可选,这话到此为止……”
许观尘朝他做了个深揖:“观尘一直把柴伯当做长辈来看,柴伯若是还愿意帮我张罗府里事情,观尘感激不尽;若是不愿意,观尘也自当给您养老。”
“公爷……”
“还有,先前柴伯记错了。”许观尘身形不动,还是躬身作揖,“爷爷喜欢喝阳羡茶,兄长随爷爷,也喜欢。”
许观尘垂眸:“我不喜欢。”
正是春日里,天气暖和些。
许观尘一路去了摘星台,反手一撑,坐到了栏杆上,晃着脚吹风。
脚下就是悬崖,今晚月亮不好,他低头看了看,只看见黑黢黢的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发着呆坐了一会儿,忽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衣裳,用兜帽兜住他的脑袋。
那人站在他身后,开口道:“柴伯又逮着你,要你振兴国公府了?”
却是钟遥的声音。
许观尘掀开兜帽,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预备怎么办?”
“找个孩子来教养,等国公府好了,就把爵位给他。”
钟遥直言道:“就你那个,府里上下,只有你一个主子的定国公府,怎么起来?”
“我也在想。”许观尘拢了拢衣裳,“国公府以武起家,现在我一个人,在朝里熬啊熬的,柴伯等不及。”
他有些赌气,道:“从前在雁北一年,也有些小军功,不如你什么时候回雁北,把我也一起带去吧,这样快些,我身先士卒。”
他说气话,钟遥也笑道:“柴伯又不是这个意思。”
“从前萧启……”许观尘沉沉地叹了口气,“朝里有的人说我又愚又迂,被萧启这伪君子骗了这么久,还是一脑袋扎进去,还险些送了命,哪里有点顾命大臣的气魄。”
他撑着头,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其实之前先皇急召,我才回金陵的时候,他旁敲侧击,与我说那一番话,我也看出来,他好像是不似从前那样温和坦荡。”
“我不过是还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本性,再加上……”许观尘顿了顿,“定国公府也得有这么一个契机。”
“先皇看中萧启,萧启与我又是自小的交情,我帮他是再自然不过的。那时候陛下又与我闹翻了,其余几位殿下,才学能力都弱,又都有所顾忌。”
“我倒是想选,却也没得选,就梗着脖子,把什么东西都抛到身后,预备一条道儿走到黑。想着萧启恐怕是被逼成那样的,只要他登基,本性还是纯良,再等几位殿下去了封地,天下安定,定国公府也就起来了。”
钟遥走近,拍拍他的肩。
“先皇给我那颗红丸子,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东西不好?”忽然一阵气短,许观尘用衣袖掩着,咳了两声,“当时那种情形,我若不吃,先皇能叫我当这个顾命大臣么?他能把事情都托给定国公府么?我若不吃,他难道就不会强灌给我么?我能选么?”
“全是死路,从一条死路走到另一条死路。”
“我不配,我不配。”许观尘气极反笑,提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木栏杆上,“我就是又愚又迂,不配当这个劳什子顾命大臣。”
自方才他又开始说话,钟遥便不再做声,许观尘以为他不喜欢听自己说气话,也就不再说下去,又是撑着头发呆。
其实钟遥早就被小成公公请走,在他身后的,换了个人。
萧贽揽着他的腰,把他从栏杆上抱下来。
许观尘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慌道:“你做什么?”
看清楚来人之后,又恍惚道:“什么时候换人了?你在这儿站多久了?我跟钟遥说话,你怎么能偷听呢?”
萧贽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把他抱起来,往回走:“这么会说,不如送你去御史台。”
萧贽一路把他抱回煦春殿,解了外衫,拾掇拾掇,丢在榻上,用被子打包成粽子。
许观尘努力翻了个身,从榻上坐起来:“柴伯他……”
萧贽把他推回去:“你睡觉罢。”
许观尘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再一次坐起来:“你可别趁着我睡着了,派人把柴伯给……这样不行!”
“知道。”
想想他这个人,从前还把人从楼上推下去,还把人浸在湖里过,许观尘又道:“也不许动他。”
“知道了,你看重他。”萧贽淡淡道,“他既然看重定国公府,朕直接跟他说,是朕强要你的,若有不遵,满门抄斩。你为了定国公府,委屈雌伏。”
“呃……这样的话……陛下,你要被群臣……”
许观尘转念一想,萧贽从来霸道,好像也不是没有被群臣参过,他还是五殿下的时候,平均每年犯大事五六回,每回都引得群臣出动。
“还是以后再说吧,要这样说,柴伯可能会联合几位公爷。”许观尘挠挠头,“其实柴伯应该不单是为了定国公府,他就是怕我不成亲没孩子。”
萧贽不语,只是上下扫了他一眼。
许观尘浑然不觉,叹了口气,倒在榻上:“明日我看看远房里有没有合适的孩子……”
吹了灯,萧贽放下帷帐,在他身边躺下。
许观尘继续咕哝道:“柴伯怎么非要我成亲呢?可是我要是把你我的婚书拿给他看,他恐怕会气死。还非要我要个孩子,我一个人,我怎么给他弄一个孩子?总不能去河边蹲着,捡一个给他。末了就骗他说,那是三清神仙被我感动了,送我一个孩子?”
他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萧贽有没有在听,便用手碰了碰萧贽:“萧遇之,你睡了吗?”
萧贽抱住他:“没有。”
“诶,什么东西……”许观尘一愣,顿时慌了手脚,想要推开他,“我在正经说事情,你在干什么?”
萧贽只把他抱得更紧,还往前挺了挺腰,低声道:“你说要个孩子。”
“啊,你这个人……”许观尘气得抓起被子,就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榻。又拽着被子,奋力地要挣脱,却被萧贽又抓回去了,“我怎么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
许观尘使劲往前逃:“你有的我也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有什么好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