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19)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发了会儿呆。
萧贽的呼吸打在他耳边,温温热热的。
许观尘费力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双手捧着萧贽的脸,凑上去嘬了一口。
萧贽连呼吸都滞了一瞬,略哑着嗓子问他:“怎么忽然这样?”
“我不知道,就是忽然想亲亲你。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尽管我不记得。亲你一口,那也不算什么。”
许观尘顺势攀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生怕他不信,还多添了一句:“我是出家人,不说谎的。”
他二人这一个晚上,亲来吻去,也数不清多少回,却不是**的味道,带了点相互舔舐伤口的意味。
萧贽揉乱他的头发:“等工部造出冰棺,保你尸身不朽,乖乖听话,才准你说这些胡话。”
不愧是萧贽,哄人的话,也说得这样别致。
萧贽低头,发现他趴在自己怀里,抓着他的衣襟,已经睡着了。他再试了试许观尘的呼吸,又静静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才相信他是真的睡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一夜无话。
天方破晓的时候,许观尘被熟悉的病痛折腾醒了。
许观尘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反手摸过去,掐了一下萧贽的大腿,低声抱怨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这样。”
萧贽原是一夜未睡,方才出了会儿神,怀里的人一动,他就睁眼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除了抱着他的手与靠过去的上身,不敢再贴着他。
怨不得他,毕竟现在是早晨,若不是许观尘犯病,许观尘也该这样。
许观尘很镇静地告诉他:“我又犯病了,这回身上冷。”
他多镇静,却冷得脸色煞白,浑身都哆嗦。
萧贽也冷静,从榻前暗格翻出药丸喂给他,飞快地披上衣裳,也给许观尘裹了几件,抱起他往后殿的温泉池子去。
小成公公亲自在外边守夜,见萧贽抱着人出来,很快也明白过来,立即着人煎药备水。
萧贽守在温泉宫,梳洗洗漱,都是在温泉宫里迅速做完的。
照着以往的状况来说,许观尘犯病之后,或冷或热,只要吃了药,吊着一口气,再去温泉或是寒潭底下,慢慢地缓过来,叫身上温度恢复正常,也就没事儿了。
在过往的三年里,他在温泉池子里泡着,在寒潭石床上睡着,有一盏茶时候就会醒来。
但是这回,许观尘在水里待了许久,靠在池壁上,睡得沉沉的,全无醒转的迹象。
他做了个梦。
或许正如萧贽所说,失忆这病症,他从前就犯过,不是什么大事儿,慢慢地就都会想起来。
昨晚在寒潭底下,他梦见走马灯似的三年。
这回他梦见竟明三年腊月二十五那一日,他与萧贽大婚那日,也就是他才失忆那一天。
竟明三年腊月二十五的凌晨,没什么不寻常,萧贽抱着他睡觉。睡着醒着,时不时试试他的呼吸,摸摸他的脸和手,他若察觉到,便往萧贽怀里拱一拱,表示自己还活着,不要闹。
晨起坐在一张案前用早膳,萧贽批折,他就打坐。
屏风隔着,没什么话说。
近晌午,雁北传来那封密折——据说萧启没死的那封密折。
萧贽看完折子,面色一沉,起身走到许观尘身边,等着他结束打坐。
“道士。”萧贽道,“今日就办礼。”
许观尘转头看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啊,等我算算日子。”
他从案上翻出卦书,拿起铜钱与龟甲,算腊月二十五。这也就是失忆后的许观尘,在案上看见、没来得及收拾的那一个卦象。
——腊月二十五,大吉,宜婚嫁。
办礼办了一个下午,派人去告知唯一一位在金陵城的长辈,裴将军。
执笔写婚书,共饮合衾酒。
暮色昏昏的时候,萧贽与他面对着面吃点心,主要是萧贽在看,许观尘在吃。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萧贽便捉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指在唇上按了按:“该我了。”
一开始顾忌着许观尘的身子,直到许观尘伸手抱抱他:“你随意。”
许观尘客套一句随意,谁知道萧贽就真的随他心意了。
情动之时,萧贽在他耳边微喘道:“小道士,你的仙缘断了。”
那时候,原本眼角就沁了泪,一听这话,小道士竟哭了。
这句混账话,也是失忆的许观尘最早想起来的一句话,他那时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胡乱想的。
做的梦太真实,许观尘险些要把这当做是当下发生的事情。
于梦中醒转,他还泡在温泉池子里,白汽腾腾。
许观尘低头,掬起一捧热水,洗了把脸。
萧贽就守在他身边,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巾子,递给他。
许观尘擦了把脸:“我好了。”
“好了就起来罢,你泡了很久了。”
正巧此时有人在外边敲门,想是找萧贽的,萧贽便起身出去了。
他一走,许观尘便从池子里爬出来,躲到屏风后边换衣裳。
许观尘穿好衣裳出去时,萧贽就站在门前,一个探子模样的人单膝跪在他面前回话。
见许观尘出来,萧贽便冷声让那人下去,牵起许观尘的手,牵起他往殿里走。
因为病得厉害,许观尘又在房里待了好几日。
正月初三那日,他偷溜出去,在外边散步,无意间听见宫人说话,才知道三日前的消息——正月初一时,何祭酒没了。
他现在想来,初一那日,从温泉池子出来,那探子向萧贽禀报的,应该也是这件事。
许观尘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拢着手,慢慢地踱着步子往福宁殿走。
殿里萧贽正提笔写字,见他从外边进来,再望了一眼内室掩着的门,道:“怎么跑出去了?”
许观尘近前,在他面前坐下,轻轻道:“老师去了。”
萧贽搁下笔:“你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了,许观尘流下两行泪,气得捶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还病着,告诉你,也是徒然惹你不安宁。”
许观尘还要打他:“那是我的老师……”
萧贽握住他的手腕,道:“我不在乎旁人的生死。”
忘记了,他原本就不会爱人。
许观尘叹了口气,放下手:“至少我得去上柱香。”
他垂眸,不经意间瞥见萧贽面前的案上,放着的是没抄完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他原本就不会爱人,可他又何尝信过这些?
许观尘却忽然恼了,抬手又给了他一下:“我信道啊,你抄佛经干什么!”
萧贽挨了他这一下,摸摸他的鬓角,也不说话。
第25章 可怜兮兮
正月初一时,何祭酒去了。
而许观尘病着,一直到三日后才知道这消息。
他想了想,道:“我五岁拜在老师门下,老师教我开蒙念书,后来我在青州、在雁北,与老师之间,书信往来也不曾断绝。老师于我恩重如山,前几日虽然他让我不要再去,但我也不能……”
萧贽看了他一眼,见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却问:“你身子大好了没有?”
许观尘重重地点了点头:“前几日才犯过病,这阵子应该不会再犯了。”
可是萧贽不明白,他的拇指轻轻抹过许观尘的眼角:“让你去就是了,你别哭啊。”
许观尘再点点头,爬起来就去换衣裳:“那我现在就走。”
萧贽确实不明白,那个何老头子,有什么值得许观尘这样对他的。
萧贽就看着他,风一阵儿似的飞进内室去,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束过头发,拿起手炉。此时将将正午,连午膳也不用,急匆匆地就要赶去何府。
他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微低着头,还是红着眼睛,忍不住就要哭。
萧贽更不明白,只觉得他眼角的红颜色,像鲜桃儿上才熟的一抹红颜色。
许观尘全然不觉,向他作揖,便出去了。
这次出去奔丧,没有带上飞扬。
一来,飞扬是小孩子心性,尚且不懂得生死之事。再者,还没出年节,飞扬正玩得高兴,许观尘也没想打搅他。
萧贽不大放心他,就让小成公公换上便装,随他走这一趟。
从宫中出来,得先回一趟定国公府。
府里的老管事柴伯却拱手道:“公爷,祭文找府中文士撰好,初一连着悼礼一同送过去了。”
这就是不让他再去了。
许观尘定定道:“柴伯,老师丧礼,学生不去,叫天下人耻笑。”
见他坚决,柴伯也没法子,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去。
马车赶得匆忙,许观尘问道:“老师是怎么去的?”
“祭酒大人是寿终正寝。”柴伯答道,“除夕守岁过后,祭酒大人才躺下眯了一会儿,街上打更的声音响过三响,他们家下人就发现了。”
“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柴伯答不出,许观尘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成公公,他也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分模样。
许观尘叹了一声,又问:“老师的丧礼,是谁家在办?”
柴伯道:“自然是何府旁支远房。”
“这样。”许观尘点头。
上回去何府,碰见了从前同在老师坐下念书的杨寻,还起了争执。他以为杨寻回把事情揽过来办,方才还想着,若是杨寻办了丧礼,只怕他一去,就会被打出来。
许观尘没有再问,只是叹了口气。
老管事柴伯与许观尘的阿爷老定国公是一辈人,从前给老定国公当过马夫,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不得不退下来,就留在定国公府管事。
柴伯管家几十年,不曾出过差错。
许观尘之前在青州修道、在雁北戍边,如今在宫中养病,时常不在府里,人情往来、上下打点,都是他在办。
但有一点,柴伯不像旁人一般,喊许观尘“小公爷”,柴伯直接喊他“公爷”。
许观尘明白,柴伯一直都对定国公府从前的荣耀执念颇深,总把他看作是老定国公,要他快些把定国公府完完全全地扛在肩上。
此时见他不语,柴伯便斟酌着开了口:“公爷,这次年节,宫中的年赏,比去年又多了许多。”
“嗯。”许观尘点头,“好好收着就是。”
“公爷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许观尘没告诉他实话,“两个月犯一回,我也习惯了。”
“近来城中……”柴伯压低声音,试探道,“编排公爷与陛下的风言风语好像有点多,还有人说,除夕宫宴,公爷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