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所以,你是为了大义而来找我的?”
钟雁阵见我口气松动,目露喜色:“正是!”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希望我以叶小颜的身份去劝仇炼争,为了大义,放弃斗争?”
钟雁阵点头,我却话锋一转道:“可问题是,大义在每个人的心里可是不同的啊。”
钟雁阵一愣,我便解释道:“仇炼争并不认同许亮明的行善理念,他尤其不喜欢亮明哥这种与官府共存的模式,觉得许亮明过于妥协圆滑了。所以我想,他只会觉得自己若是收回旧产业,就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更好地镇压当地的恶人。”
“许亮明也不喜欢仇炼争的行事作风,他曾多次与我谈到,意气门的人太意气而行,完全无组织无架构,把官府得罪到死,也不顾同行死活,无法无天,迟早出大事。”
“所以这二者,都不认为对方是什么友善的正义势力。”
意识形态冲突懂么?
钟雁阵想了想,了然而领悟地点头,我又解释道:“而且,前任意气门的门主出卖帮派利益,仇炼争上台后,积极为帮派谋回损失的利益,就这一点,他没做错。”
“相反,我若以叶小颜的身份去见他,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让他收手,便是要求他在帮派公利与个人私情之间做选择。这么做有多卑鄙我就不提了。就算我真卑鄙成这个样子,他也绝不会因为愧疚而去枉顾责任。”
钟雁阵皱眉道:“你又怎知道?也许仇炼争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放弃些许责任呢?”
我自嘲一笑:“他若是枉顾责任的人,当初在星霄山云隐宫里,就不会诱我去寒潭,试图在那黑暗的长廊里杀我了。”
钟雁阵目光一闪,又惋惜又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我想到那个黑暗中的场景,笑容发着万般的苦,连胸腔的寒意似乎都已经扩散。
“他诱我去寒潭,在那一时那一刻选择不留情,固然是不信任我,但也是因为他害怕——他怕我先杀了他。”
“他是云隐宫里为数不多的高手,他若死在我手里,谁又能去救俞星棋呢?”
“他的责任心,大过了他对叶小颜的爱。”
“他的防备心,也越过了他一时的愧疚。”
我连说几句,只觉舌苔发冷,不由得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可手足一僵硬,连茶水都洒了几滴出来。我丧丧地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钟雁阵只在一旁看的连声叹气,道:“所以……你其实能够看明白……”
我只轻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一年来去想他做那些事的原因,想了多久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不能入眠,脑子里简直来来回回地放着当时的场景?”
我收起笑容,正声而冷色道:“想了这么久,这么深,我简直要把当时的他给想透了、想熟了!”
钟雁阵语气沉重道:“唐大侠……”
我以疏离神色看他:“所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还是莫要劝我以叶小颜的身份去面对他才好。”
“我明白了。”钟雁阵叹道:“那么许帮主那边呢?”
我解释道:“亮明哥虽是动明帮的帮主,可动明帮并不是他的私产。那些产业是他手底下的人挣来的、护住的、好好经营到现在的,我若以私人交情去求他出卖这些产业,不也是逼他出卖帮派利益?他可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
我看向钟雁阵,正色道:“所以,就算我出面劝这二人,也是劝不成的。”
钟雁阵苦着脸道:“可是,你难道真的忍心看他们打起来……”
我笑道:“钟捕头啊钟捕头,你在这儿劝我有什么用?想攻击动明帮的人是意气门。这些大义凛然的话,你肯定也和仇炼争说过了,他听了吗?他若是没听你的话,我再说一遍,你以为他就会听?”
钟雁阵终于图穷匕见道:“大义凛然的话,他当然不会听。可唐大侠聪明机警,擅察人心,你一定能找到别的理由去劝服他的,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钟雁阵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无奈道:“他的性格比之前变了一些,我需要了解他更多,相处得更久,才能有一些把握和成算。”
钟雁阵见我口气一松动,道:“这么说,唐大侠是考虑要去劝服他了?”
“第一,我还没考虑要不要劝。”我瞪他一眼,“第二,就算我要劝服,我也绝不可能用叶小颜的身份去劝。”
公归公,私归私。
不能拿私情去要挟公利。
我要劝,就只会以唐约的身份去劝。
而且必须是从帮派出发,从实际角度去劝,让他知道,收手不战,对他的帮派是利大于弊,这样他才能停手。
我想了想,把这话和钟雁阵透了点儿风,他面容便似轻快不少,道:“谢谢唐大侠肯愿意和我说这些……”
我扬眉道:“我也不是白白和你说,你得答应我,不许去找仇炼争说这些……”
钟雁阵笑道:“一定,一定。”
他是轻松了,答应我不出声,马上滚了。
可是这人一走,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烦得站起来挠自己头,挠了半天头发也乱了,头皮也疼了,我干脆把束发的带子一抽,把头发给散下来,我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不过一会儿,那种文明礼貌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肯定不是小常。
这还是钟雁阵!
这个人怎么去而复返,说过的话好像放屁一样?
我随手打开门,不耐烦道:“你怎么还要回来……”
还未说完我就愣了。
因为门外面是仇炼争。
他怔怔地看向我,木头似的看着我。
而我看见他的神情才记起来,我此刻是披头散发的。
空气里的沉默一下子变得好生奇怪。
我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子微风,刮得我发丝微微扬起,我觉得头皮一痒,却见这人一动不动、近乎发愣地看向我。
而看见这发丝飞扬的仇炼争,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像被一针给扎破了纸,惊异、困惑、温柔、悲哀,这些情绪全从纸袋子里漏出来了,脆弱而无助地流淌在他的脸上了。
情绪走到后来,他终于收起了脆弱。
转而沉默而坚定地看我。
像一种山峰上的石像,这辈子都不会再挪动分毫了。
我不自在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只说:“因为高悠悠说的没有错。”
“什么没有错?”
他目光复杂道:“你把头发披下来来的样子,从某种角度上看。”
这人站定,吐字。
一句便是图穷匕见。
“像一个极俊、极秀气的女孩子。”
……这算什么?
他一年前对着湖边洗漱的叶小颜,说的却是——“你扎起头发时的样子,从某种角度上看,像一个极俊、极秀气的男孩子。”
仇炼争说这话的时候,以万分专注的目光看我。
而我心里居然会被他看痛。
这种目光竟看痛了我。
可痛苦酸楚之外,却又多了一些了然、顿悟,还有决心和打算。
我只礼貌一笑,像不明白他似的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仇炼争似压抑着什么,努力地挤出一分笑,道:“并没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只是看到你披着头发的样子,我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些事。”
我故作疑惑道:“什么人?什么事?”
“一个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一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心头一动,仇炼争却抬起头,挣扎了半天,终于拧眉苦声地求道:“你可不可以……就这样披着头发,给我说一下午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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