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诊时间不长,苏沉昭才退开,元徵却已经坐不住了,说:“蝴蝶要不见了。”
“不见了,蝴蝶。”
他念念叨叨的,疯疯癫癫地直接就往外走,没有看院中的几人一眼,孟怀雪当即吩咐宫人跟上去。
元徵一离开,院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透着股子莫名的压抑。
第62章
岑夜阑手握北境重兵,回了京,虽说先帝驾崩一切从简,他性情又冷淡孤僻,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却也免不了各方应酬。
元徵得了疯病在京中是大事,他原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最有望入主东宫的人,一顶一的混世魔王,嚣张又跋扈。如今疯了,傻了,不知多少人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一日是在钦王府上,酒过三巡,满堂纸醉金迷。
丝竹管弦声里,不知是谁提起的元徵,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那位真的能好么?”
有人打了个酒嗝,嗤笑道:“好什么,刚回来的时候皇上让太医都搬过去了,十天半个月下来,能活蹦乱跳了,可还是疯疯癫癫的。”
“李太医的手都叫他咬了好大一口子。”
又有人惊讶道:“作甚咬人啊?”
“哈,”他环顾一圈,见周遭目光都叫他吸引了过去,才慢悠悠道,“说是不肯叫太医施针,叫疼!”
众人哗然,旋即大笑。
“这算什么,前些时日平安侯家的小公子放风筝,叫他瞧见了,爬上墙手舞足蹈地要去捉风筝,嘴里嚷嚷着蝴蝶,蝴蝶!”那人笑嘻嘻道,“下人都吓坏了,小公子扯着风筝去逗他,让他从墙上跳下来,他还真跳了。”
“后来呢?”
“赵小公子的脾性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向来不对付,此前他处处压小公子一头,如今叫小公子得了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岑夜阑捏着手中鎏金酒杯,抬眼看了过去,隐约想起说话的是个姓张的世家子弟,首座上钦王喝的满脸通红,正醉醺醺地和怀中姬妾说笑,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垂下眼睛,看着杯中澄黄的酒液,那些字眼和着嬉笑声尖锐地送进耳中,夹杂着嘲讽和赤裸裸的恶意,岑夜阑只觉得越发恶心。
这样的话岑夜阑已经听过数回,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市井百姓,元徵已经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那厢犹在继续,有人催促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一人插嘴道:“我记得前两年平安侯的小公子和小郡王方靖起了争执,当时是七殿下插的手,把小公子打了一顿,还扔下了护城河。”他一说,那些纨绔子弟都想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那人压低声音,接着说:“小公子哄那傻子,让他跪在地上学狗叫。”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岑夜阑攥紧酒杯,几乎将杯子都生生捏碎。
“……这是不是太过了,”有人小声道,“皇上对他可好的很。”
“陛下如今将将登基,平安侯从龙有功,又掌着护城营,禁军,”那人哼笑道,“陛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有人都沉默了须臾,又道:“那他叫了吗?”
“元七是疯了又不是傻了,”突然有人冷笑一声,“怎么肯遂他意?”
“是极,他只惦记着那只风筝,看也不看赵小公子一眼,小公子不给他,他就伸手去抢,”那人啧啧道,“当初元七多威风,仗着那身好身手,谁都没从他手里讨的好,如今疯了空有一身蛮劲,被小公子身边的护卫一顿好打。”
“后来若不是孟姑娘回来,只怕赵小公子不肯善罢甘休。”
咔嚓一声,酒杯露出一道裂纹,岑夜阑沉沉地看了那人一眼,抬手将杯中酒都喝了个干净。他站起身,踉跄了两步,身后添酒的侍女要来扶,岑夜阑挥手推开,就同钦王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先行离去。
钦王自温柔乡里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了岑夜阑玩笑似的道:“这么多年,岑将军的酒量怎么还是如此不济,这就醉了?”
岑夜阑说:“王爷见笑了。”
“也罢也罢,”钦王摆摆手,搂着怀中的姬妾,醺醺然笑道,“来人,送送岑将军。”
岑夜阑一路出了王府,又谢绝了王府的马车,身后空无一人,才慢慢站直了身,眼神也变得冷静。燕都的晚风仍有几分凉意,岑夜阑安静地站了会儿,脑子仍回响着今夜那些纨绔子弟对元徵的议论,心里莫名地堵着,焦躁又恼怒。
苏沉昭那日替元徵看了病,元徵自崖上摔下,颅脑确实受了伤。如今这疯病,就是苏沉昭,也拿之无可奈何,同太医一般论断,也就是说有可能元徵过段时间便可痊愈,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一辈子——岑夜阑想,元徵怎么能疯一辈子?
岑夜阑不知不觉地走着,一抬头,竟然发现元徵的府邸近在眼前。他看了片刻,抬手戴上一张面具,而后纵身掠上屋脊,直接朝着元徵的院子就去了。府中虽有守卫,岑夜阑武功卓绝,等闲之辈根本难以察觉。
没成想,岑夜阑一来,就看见元徵被几人按在院中的水池里,抓着他的后颈一摁一抬间,露出元徵狼狈不堪的面容。
岑夜阑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待他反应过来,已经直接现了身,将那几人重重地踢了出去。岑夜阑抓着元徵的肩膀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元徵脸色苍白,嘴巴勒了布条,浑身湿淋淋的,凄惨得很。
“什么人敢多管闲事!”为首那人低喝道。
岑夜阑冷冷地看着那人,说:“谋害皇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人对视一眼,拔了刀就朝岑夜阑冲了过来。甫一交手,岑夜阑竟觉几人俱是好手,他心中烧着火,没留情,手中短刃直接抹了一人的脖子,见身侧有刀刺来,抓着已经断了气的尸体往前一推,错身间一记长腿将一人踢得直接吐了血。
岑夜阑留了活口,他踩着为首那人的胸膛,蹲下身,漠然道:“谁派你来杀他的?”
他手中匕首还在淌血,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森寒如罗刹。
那人脸色发白,嘴唇发颤,岑夜阑脚下加重几分力道,踩得对方眼前一黑,方才颤声道:“我们不是来杀人的!”
岑夜阑语气平静,“哦?”
那人更慌了,哆嗦道:“我们就是想,想教训他一下。”
“奉谁的命?”岑夜阑问。
对方仿佛又寻着了底气,忙道:“赵,赵小公子!大侠,贵人……你放了我们,我们都是平安侯府的人,你杀了我们,赵小公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放了我们,我们现在就走,绝对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
岑夜阑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指尖一错,匕首划破喉咙间,他轻声说:“你们算什么东西——”
“轮得到你们羞辱教训他?”
第63章
岑夜阑杀了人,方才闻着浓郁的血腥味,没忍住,哇的一下吐了出来。他夜里没吃什么,可喝了杯酒,又大动肝火同人动手,如今他肚子里的孩子才闹将起来。
岑夜阑下意识地想碰小腹,又生生顿住,将目光投向元徵,元徵已经醒了,披头散发,浑身湿淋淋的,落水狗似的,怔怔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岑夜阑心中莫名一恸,简直难以将面前这人和自己印象中骄傲张狂的元徵视为同一个人。突然,元徵竟朝岑夜阑走了过来,他心头一跳,僵住了,没有动,只看着元徵朝他伸出了手。
下一瞬,元徵拿指头戳了戳他脸上的面具,面具是燕都里过年时备着的娃娃面具,常用来年时街上游玩配戴,白面红腮,看着滑稽又可笑。
元徵拍了拍手,笑起来,“娃娃,年娃娃!”
岑夜阑愣住了,心又猛地沉了下去,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失落。他重重拍开元徵的手,元徵吃了痛,当即缩回了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