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沉声说:“殿下,孟九是来接殿下回京的。”
元徵睁开眼,冷漠地看着孟九,孟九是他舅舅孟昙的近侍。无论孟昙去了哪儿,孟九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是他的影子。
元徵头重脚轻的,泛着恶心,头疼得不行,他漠然道:“你不待在我舅舅身边,就为了叫我回去?”
“我舅舅呢?”
孟九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主子遇刺受了重伤,我离京时他还……还昏迷不醒。”
元徵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孟九,孟九迎着他的目光,道:“主子昏迷前,特命孟九接殿下,请殿下务必速速回京!”
元徵头更疼了,脑中嗡嗡作响,没来由的,心头泛上冷意,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靖在一旁,道:“陛下突发急症,早朝时呕血昏了过去……”
元徵不可置信地盯着方靖,只听方靖说:“这是七天前的事情了,京中封锁,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元徵怒道:“我离京时我父皇还好好的,怎么会突发急症,太医都是废物么!”
孟九轻声说:“殿下离京后不久,陛下就染了风寒,后来一直没有大好。直到主子遇刺,陛下早朝时突然呕血昏厥,京中如今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了。”
元徵脸色苍白,“……我父皇和舅舅,如何了?”
孟九沉默不语。
元徵急道:“说话!”
方靖抓住元徵的手臂,“阿徵,你不要着急。”
“京中尚没有消息传出,一切都不知晓,”孟九咬紧嘴唇,一个头磕得重,伏在地上,说:“孟九恳求殿下,请殿下以大局为重,马上回京!”
元徵安静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孟九的身影,他咽下嗓子眼里让人作呕的苦意,抬手碰了碰肩膀的伤,哑声说:“方靖,去传我的令,即刻回京。”
自燕都至北境瀚州城数百里,天高地远,绕是快马加鞭,消息传到北境业已过了好几日。元徵根本不敢去想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出身宫闱,如此突如其来的动荡,不消多想,就知回了京,必然是一番天翻地覆。
元徵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此番回了京,踏上的将是另一条路。那条路,尸山血海,还未走,浓郁的血腥和森冷气已经扑面而来。
元徵回京的消息迅速传开,彼时岑夜阑正和城中将领商议北沧关新建一事。他静了须臾,只吩咐齐铭赵一青等人去为元徵送行。
瀚州城墙高,绵延开去,如同坚硬的脊梁,卧在这无垠的天地间。
元徵想起他抵达瀚州那天正当秋时,天高云淡,北雁南飞,岑夜阑领了城中将领在城门相迎。
他一路颠沛,又是被罚的,心中不快,一掀帘子,干冷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越发不高兴。
方靖先下了马,在旁边小声地说:“阿徵,到了。”
元徵抱着臂靠在车厢里,还未说话,就听马车外一记低冷的嗓音,让元徵想起了冬日的初雪,将融的碎冰。
他说:“末将岑夜阑见过殿下。”
元徵眉梢一挑,慢吞吞地拨开车窗,就见岑夜阑立在外头,玄衣墨发,腰封掐出一截细韧的腰身,佩着雕貔貅的白玉佩,身姿挺拔如青松,不可摧亦不可折。
岑夜阑抬起脸,二人目光对上,元徵慢慢露出个散漫的笑,说:“岑将军,久违了。”
转眼数月,如今已是冬末初春,北境依旧一片萧瑟凄寒,不见半点春意。
元徵骑在马上,目光自来送的北境诸将中一一掠过,不见岑夜阑,他压下骤然翻腾的尖锐痛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齐铭身后领了一支精锐,恭声道:“殿下,将军命属下护送殿下回京。”
元徵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方靖若有所觉,驱马挨近了,小声地叫道:“殿下?”
元徵勒紧缰绳,猛地甩下一记鞭子,马蹄踢踏声里,声音冷静无波,说:“走。”
书房内。
“阿阑,你不去送一送吗?”苏沉昭说。
岑夜阑握着手中的公文,淡淡道:“不必了。”
苏沉昭小声嘀咕:“你这本公文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岑夜阑猛地松开手,公文啪地落在桌上,他垂下眼,慢慢将公文合得齐整,说:“相送无益。”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说得轻缓,“不必再送。”
第57章
回京路途遥远,元徵一行人快马加鞭出瀚州一路南下。马是快马,过驿站而不入,风餐露宿,除了护送的北境军精锐和孟九,元徵和方靖几人都有些吃不消。
可元徵脸色难看,一路沉默,其余人虽大都是纨绔,事关家族存亡,到底也知轻重,无人敢多言。
没成想,他们离开瀚州的第三天,却遇到了死士截杀。
那时他们正骑着快马,官道宽阔,战马驰骋而过踏起厚厚的迷尘。陡然,一声凄厉嘶鸣,开路的将士猛地勒紧缰绳,马却已经踩中了地上的铁蒺藜摇晃着轰然倒了下去。
“保护殿下!”孟九神色冷了下来,他年纪尚轻,不过二十五六,一张脸生得清秀,抹上腰间鞭子的一刹那却透着股子锋利的杀气。
鞭子通体漆黑,手柄处却嵌了极罕见的翡翠,鞭子长,一甩间飞快地卷住了不知何处飞来直逼元徵的暗箭。
元徵攥紧缰绳,抬头看去,道旁已出现了数十黑衣死士,无不面覆铁面具,手中提剑,纵身就朝他冲了过去。
齐铭和北境军中的精锐反应极快,已经以保护的姿态将元徵护在了身后。
元徵看着那些死士凌厉凶狠的攻势,无不是好手,个个都奔着要他命来的。空气中血腥味越发浓郁,元徵越看心头越沉,这赫然是有人不想他回京,想让他直接死在路上。
元徵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不详,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危机感,仿佛刀已悬在脖颈处,直逼生死。恍惚间,元徵仿佛看见无数的毒蛇猛兽在暗中窥伺着,蠢蠢欲动。
所幸孟九本就是孟家千里挑一养出的影子,又有齐铭所领着的北境精锐,死士没有讨得好。元徵本想留两个活口,对方却直接咬开藏在口中的毒药,不过须臾,就已经气绝身亡。
孟九摘下死士的面具,又搜了身,对着元徵摇了摇头,道:“殿下,他们都是死士,身上没有任何信物。”
意料之中,元徵阴郁地看着满地的尸体,说:“先离开这儿。”
“父皇病重,如今最不想我活着回去的就是老五了吧,”他们改了道,临到黄昏才暂且休整,元徵拿着水囊喝了大口水。
孟九说:“陛下龙体抱恙时,确是定王监国,”他迟疑了一下,“宫中也是程贵妃侍疾,照顾陛下。”
元徵捏紧羊皮水囊,说:“我三哥呢?”
孟九道:“宣王殿下进过几回宫,后来受了阻,同定王起了争执,结果不慎摔下石阶,伤了腿,就一直在府中静养。”
元徵恨声道:“元承!”
元珩自小身子差,书读得最好,弓马骑射却平平,他们几个兄弟都一清二楚。元承向来跋扈,元徵和元珩交好,元承拿元徵没办法,明里暗里的没少欺负元珩。
元徵脑中思绪翻腾,他看了眼站着的齐铭,说:“岑夜阑特意让你们送我回京,他早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
齐铭咂摸着他的语气,小心道:“回殿下,殿下身份尊贵,回京路途迢迢,将军只是以防万一。”
元徵扯了扯嘴角,说:“他想的倒是周道。”
京中变故元徵知道,身为北境统帅的岑夜阑不会不清楚,元徵想,既然恨他,对他无意,为什么不干脆袖手旁观?
元徵不可控地又想起岑夜阑,心里泛上几分酸楚。
即便元徵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却也没有想过,不过短短几日,他们已经又遭遇了三次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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