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灏见他如此模样,亦心下不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侄儿冤枉!袁家冤枉!家父亦并非生病,而是……而是被人暗害。”
“被人暗害?!”
“没错,家父年事虽已高,但身体一直很健朗,无缘无故,怎会一病不起,都是那个名叫李从风的奸贼。他以幕僚身份投奔到父亲麾下,靠着所谓家传兵阵帮着父亲打了几场胜仗,获取了父亲信任,之后常住都督府,成为父亲御用军师。那时父亲恰逢旧伤发作,犯了咳疾,这李从风,重金买通郎中,不知在父亲常服用的药里添了什么东西,父亲咳疾好了几日后,突然加重,最后竟发展成肺痨,这才卧床不起。”
“父亲一病,裴氏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西南兵权拢到手中。其实早在父亲病倒之前,裴氏便不止一次派人登门,软硬兼施,想要父亲屈服裴氏,安插几个裴氏子弟到西南军中任职,都被父亲严词拒绝。”
“自那以后,户部拨给西南的军粮,便没有一次准时如数送到过滇南,兵部对于西南急缺的兵器和战马也是各种推诿拖延。”
“此次宣城守将勾结夷人叛乱,那裴北辰明知对方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叛军,仍命我带着营中两千士兵去充当先锋,诱敌深入,摆明了就是要借着夷人的手坑杀了我们,好清扫障碍,为他的都督之位铺路。果不其然,我们还未到达宣城,便遭到叛军埋伏,要不是麾下副将舍命相护,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那些冷箭,我袁放早已和那两千士兵一般,葬身在了宣城。裴氏要兵权,便要踩着我们袁氏的血和尸骨,这天下间,还有没有公理可言!两千将士的性命,裴北辰不闻不问,反而要以军法处置我,我岂能引颈受戮,这才一路乔装改扮,来到了上京。我用石头砸折了自己一条腿,跟着那些乞丐吃狗食爬狗洞的时候就在想,一定要裴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崔灏没料到真相竟是这般,心头沉痛。
谢琅则问:“你说那个李从风是裴氏的人,可有证据?”
袁放点头。
“我手下副将,曾撞见他与裴氏大总管裴安在酒楼里密会。”
“可有其他人证物证?”
袁放摇头。
“裴氏既设此阴毒之计,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谢琅又问:“李从风现在何处?”
“跑了,不知所踪,我让人翻遍了整个滇南,都没找到。”
谢琅与崔灏对望一眼,便知这事情难办。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就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有理难辨。
袁放忽道:“但我有裴氏贪腐,倒卖军粮,勾结内宦私占西南银矿的罪证。”
崔灏问:“此话可当真?”
袁放点头,道:“我把账册藏在了城西一处狗洞里,那里面一笔笔记录着裴氏与人暗中交易的账目。裴氏大总管裴安每隔几月便会秘密南下,就是盯着那些银矿。”
崔灏:“既有证据,就好办多了,只是只凭一本账册想要扳倒裴氏,也不容易。你想告裴氏,也得有人敢接才行,天下间,能接你这案子的,恐怕只有一个地方。”
谢琅抬头:“二叔是指督查院?”
“没错,想查裴氏这样的世家大族,除了顾凌洲之外,没人能查,也没人敢查。然而即便是顾凌洲,面对裴氏,恐怕也颇多忌惮,且顾凌洲素来重规矩,袁放又是在逃嫌犯,就怕这位阁老会严格按照流程,先让兵部接,再转刑部。”
苏文卿一直默默听着,此刻道:“天色不早,就要宵禁了,依孩儿看,义父与世子不如先回去休息,明日教人取了那本账册,再从长计议。”
崔灏:“也只能如此了。”
又将李梧留下,嘱咐他与苍伯一道守好门,方与谢琅一道坐车离开。
回去路上,崔灏长吁短叹几声,问谢琅:“你怎么看这事?”
谢琅坦然道:“一个处理不慎,便是惹祸上身,且裴贵妃如今刚有身孕,裴北辰又已经到滇南赴任,这个时候想动裴氏,别说证据不足,就是证据充足,恐怕也很难伤裴氏根基。”
“你说得一点不错,可袁家落到这种地步,若连我们都坐视不理,谁还会管袁家的闲事。你袁老伯一世英名且不论,这个袁二郎,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要当一辈子逃犯了,他好歹也是个忠臣之后啊。”
谢琅默然。
上一世,谢氏境况,和如今的袁氏,何其相似。
只是如今袁放,还能求助他,求助二叔,尚有督查院这根救命稻草可寻,那时的谢氏,因为顾凌洲致仕,督查院遭受打压,却是求神无路,诉冤无门,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若不是苏文卿与卫氏虚与委蛇,冒险救他出来,让他得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报了满门血仇,他也早已沦为昭狱里的一抹冤魂。
“还有一事。”
崔灏忽道:“那卫三如今虽在督查院就职,此事,你先莫与他提起。他毕竟是卫氏的人,在此事上,未必与你一条心。袁放逃来上京的消息,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谢琅直接回了谢府。
孟祥知他今日回京,特意留了门,到了东跨院,屋里果然亮着灯,顾、李二女官一如既往侯在廊下,见谢琅回来,忙迎上行礼。
谢琅直接进了屋,和外头清寒截然不同,屋里是舒适的薰暖。
卫瑾瑜破天荒没有坐在床帐里看书,而是展袖跪坐在长案后,正认真书写着什么。
他依旧一身素色束腰绸袍,宽袖自然垂落,束发的发带却是一根纱带,浓密纤长的羽睫被烛光笼着,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谢琅一路压在心头的沉沉重担忽然就消减了许多。
便抬步凑了过去。
“忙什么呢?”
卫瑾瑜笔尖顿了下,抬头看他一眼,显然并不觉得他们有必要谈论这等私事,淡淡问:“有事?”
谢琅沉默在对面坐下。
嘴角一挑,“这话说得,好像没事就不能聊聊天了。”
卫瑾瑜道:“你挡着光了。”
谢琅从善如流地挪开了些。
坐了片刻,忽问:“你们督查院,是什么案子都能接么?”
“自然不是。”
“那都接什么案子?”
“重案要案,刑部和大理寺解决不了的案子。”
“那可有不经刑部和大理寺,直接由督查院接手的案子?”
“有。”
谢琅心一紧,尽量漫不经心问:“什么案子?”
卫瑾瑜笔不由再度顿了下,抬头,以异样眼神看他一眼。
“看什么?”
“没什么。”
卫瑾瑜面冷如故:“就是觉得,世子突然如此关心督查院的事,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殿帅大人,怕不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案子了。”
“……”
谢琅顺手捞起墨锭,殷勤研了两下墨,道:“你还没说,到底什么案子,督查院会直接接呢?”
“圣上钦命查证的案子。”
卫瑾瑜淡淡说完,便瞥见谢琅在动他的墨。
想说什么,忍住了。
谢琅自沉默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忽问:“还没写完么?”
“快了。”
“多久?”
“与你有关系么?”
“当然。”
空气诡异静了下。
卫瑾瑜讽刺:“殿帅大人不会要告诉我,你在等我一起睡觉吧。”
“这么明显么。”
谢琅笑了声,等人终于搁笔,直接起身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如缎乌发散落臂间,留下一片清凉凉意。
卫瑾瑜冷冷打量他片刻,笑道:“怎么?今夜又想‘隔靴搔痒’了么?”
绸袍下,那两条修长紧致的小腿紧紧并拢着,显然不给他任何一点可乘之机。然而这说话的语气,显然又带了引诱和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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