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案后,少年盯着文怀良背影,嘴角笑意慢慢消失,眸底一片冷意。
少年自然也不是别人,而是卫瑾瑜。
卫瑾瑜随后出了酒楼。
从楼里出来,方才那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再度走了过来,只身上穿的不再是锦袍,而是一身乞丐服,搓着手,呵呵笑道:“公子,小的方才演的您可还满意?”
“不错。”
卫瑾瑜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了对方手里。
“谢谢公子!”
乞丐拿了银子,用力咬了咬,确定是真货,咧嘴一笑,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很快消失在人流里。
明棠驾车等在不远处巷口,见卫瑾瑜出来,立刻跳下车走了过来,低声道:“后面总共有两条尾巴跟着公子,可要属下去将他们解决了?”
卫瑾瑜沉吟片刻,却道:“不用。”
“公子知道他们是何人所派?”
卫瑾瑜冷冷一笑:“他不过是要知道我的行踪罢了,无妨,眼下先不必理会。”
“是。”
上了马车,明棠听到车厢里传来的咳声,担忧问:“公子还好么?”
“没事,直接回去吧。”
回了谢府,东跨院灯火通明,寝房里也亮着灯,孟祥笑着迎上来,道:“浴汤已经备好,小厨房也温着晚膳,公子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卫瑾瑜望着那间亮着灯的寝房,直接进了屋,环顾一圈,见并没有人,默立片刻,方同还在外头等着的孟祥道:“晚饭我已经吃过,先沐浴吧。”
“如果有醒酒汤,劳烦给我端一碗过来。”
“是,公子稍待。”
孟祥立刻让人准备去了。
卫瑾瑜也懒得换衣服,先坐到榻上,揉了揉额。
想,他真是喝酒喝傻了。
喝了醒酒汤,又简单沐过浴,卫瑾瑜照旧看了一小会儿书,就熄灯睡下了。
他咳疾尚未完全好,今日又吃了许多冷酒,便是睡梦中,也头疼得厉害,睡得不是很安稳。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双臂伸了过来,将他抱进了怀里。
后背紧接着抵上一方滚热的胸膛,那胸膛散发的温度,犹如小火炉一般将他包裹着,透过衣料,将骨头里的冷意都给他融没了。卫瑾瑜只沉溺了一小会儿,便惊醒了,回头一看,果然对上一双暗夜里散发着灼亮光芒的眼睛,和一个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你了还不成么。”
谢琅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卫瑾瑜半是讽刺半是奚落挑起嘴角:“闭门思过期间,偷潜回京可是大罪,谢将军,你这将军是不想当了么?”
谢琅丝毫不惧。
道:“瑾瑜,亏得你还是在朝为官的,我如今这将军,是越守规矩越难当,要是不守规矩,多被人捏到些无伤大雅的错处,说不准还能当得长久一些。”
“昨日北境又传捷报,李淳阳的左翼军又被我爹和我三叔逼退了数里,这种时候,我自然要更玩忽职守一些,更混账不堪一些。”
他嘴上如此说,眼底却没多少喜色。
卫瑾瑜再明白不过。
上一世,这份战绩里,应当有此人一份功劳的。
如今堂堂的北境军少统帅,只能困在京南这个土匪窝里,和一个熊晖和一群土匪玩心眼,自然憋屈。
卫瑾瑜把玩着对方衣襟,忽笑道:“玩忽职守也有玩忽职守的好处,听闻前几日,兵部新制的一批兵器,在押往京营途中,被一股凭空冒出的悍匪给截了去,那群悍匪来无影去无踪,个个武艺高强,兵部至今都没能抓到人,也没能把兵器抢回来。眼下兵部主事官员,正急得焦头烂额呢。”
“说来也怪,这批兵器押送路线是绝密,寻常悍匪,怎么会知道呢。”
夹着浅淡酒气的好闻气息隔着散开的衣襟熏在肌肤上,又热又痒,谢琅后背出了些汗,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低眸道:“户部粮仓里数百万石的公粮,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盗走,区区一批兵器,被人抢了又有什么稀奇。”
“倒是你,这么大的酒气,又同谁喝酒去了?”
“愿意同我喝酒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要挨个盘问么?”
卫瑾瑜说着,忽道:“你抱我抱得太紧了。”
谢琅自然知道他指什么。
夏衫单薄,寝袍也轻薄,那隔着衣料的触碰与磨蹭是那般清晰,暗夜里,一切触感皆被翻倍放大。
滚烫在两人之间弥漫。
一点火星,仿佛能将帐子都烧了。
谢琅一动不动,眸光愈深,道:“松不了,你就忍一忍吧。”
他一寸寸捏着那纤瘦如玉的腕,不经意却捏到一根缠着的类似绷带的东西,神色稍稍一变,问:“这是什么?”
第068章 金杯饮(十六)
这样的细布缠在这样的位置,只能是包扎伤口。
卫瑾瑜打了个哈欠,说没事想把手抽回来。
自然没能抽动。
因对面人不肯松手,捏得更紧了。
卫瑾瑜只能道:“你捏疼我了。”
下一刻,谢琅不由分说拉开帐子起身拨亮了灯烛。他长长的影子在床帐间晃动卫瑾瑜再度羡慕了下那优越的身量。
“手伸来。”
谢琅转过身眉眼凝着冷光,不容置喙道。
大约刚从军营里回来的缘故,他身上漫着沉沉的刀兵戾气,这般沐浴在昏暗的烛光里,带着不容违逆的威势。
卫瑾瑜看他片刻闭上眼便真将手伸了过去。
谢琅将灯烛移近卷开绸袍袖口果见那纤瘦雪白的腕上,缠着几圈白叠布。
“怎么回事?”
他问。
卫瑾瑜依旧闭着眼烛火一摇眼睫在面上投下一小圈扇形阴影,道:“不小心割伤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割伤手腕?”
卫瑾瑜笑了笑道:“谢将军你这人可真是有趣不小心划伤手是很奇怪的事情么?大半夜的问这种无聊问题,是要给我重新包扎伤口么?”
谢琅当真伸手去解打在一侧的结。
卫瑾瑜终于也睁开眼睛偏头,蹙眉道:“你又发什么疯?我这伤口处理得很好,不需要你重新处理。”
卫瑾瑜不想陪他玩儿了,要把手抽回去。
谢琅自然不会放。
片刻功夫,已钳着那只手,将结打开。
白叠布一层层散开,到了最后一层时遇到了阻碍,因干凝的血迹将布和伤口粘到了一起。但从血迹面积,几乎已经可以判断出伤口的深度与长度。
“怎么会这么严重?”
谢琅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带着这么一道伤,竟然还与人喝酒喝到大半夜才回来。
卫瑾瑜没回答,而是道:“早说不让你白费力气了,帮我缠好吧,我缠一次不易。”
果然是自己包的。
谢琅问:“怎么不叫郎中?”
“一点小伤而已,不用。”
谢琅道:“瑾瑜,我只是在想,我们何时才能真正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
卫瑾瑜品嚼着这个词,在心里冷漠想,下辈子吧。
面上笑意不减,道:“我们如今还不够坦诚相见么?”
谢琅:“差远了。”
“以后一见面,就彼此先脱光了,那才叫‘坦诚相见’。”
确定伤口已上过药,谢琅捡起细布,重新把伤处包好,最后不松不紧打了个结。
卫瑾瑜抬起臂,就着照进来的烛光欣赏了一下新打的结。
称赞道:“谢将军手艺不错。”
“别贫嘴了。”
谢琅站着,沉下眉道:“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许再到外面喝酒,冷饮也不许碰,每日晚膳,我会让孟祥按着郎中开的食谱,提前备好,若遇到夜里需要当值无法回府也无妨,他们会直接把饭食给你送到督查院。卫瑾瑜,你要是再敢到外面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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