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视线逡巡一圈,最后都落到两人身上。
一个是新封了平南侯的裴北辰,一个是谢琅。
两人皆目色冷峻而立,裴北辰抬起头时,谢琅先一步出列道:“陛下,臣愿亲自带兵,将姚良玉捉拿归案。”
半年前校场比试,因为姚氏从中作梗,京营将领半数未到,这位世子险些命丧校场,谢琅主动接了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危险差事,官员们并无多少意外。
天盛帝目露赞赏。
“好,卿少年英雄,朕便赐你金牌一块,殿前司玄虎卫任你调遣。”
谢琅领命谢恩。
这时,赵王萧楚珏忽然出列,道:“父皇,儿臣愿意协同谢世子一起,将逆臣姚良玉擒拿归案,往父皇允准。”
雍王萧楚材立在原处,听了这话,隐在袖中的手不由暗暗捏紧。
天盛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正巧你也跟着唯慎好生历练一番。”
“奴才恭喜王爷了。”
散了朝,曹德海带着两名小内侍恭候在太仪殿外,同谢兰峰行完礼,指着托盘道:“陛下听闻王爷左腿有寒疾,到了冬日容易犯病,特让太医院赶制了可以缓解寒疾的膏药,遣奴才来送给王爷。”
谢兰峰让近卫收下,俯身作礼,道:“劳公公代本王谢过陛下,风疾天寒,也望陛下保重龙体。”
崔灏与谢琅跟在后面。
等曹德海离开,崔灏道:“陛下倒是有心。”
谢兰峰看着近卫手里那两罐膏药,半晌,说了句:“高处不胜寒。”
三人一道往宫外走。
崔灏道:“听闻那姚良玉的庄子建在半山腰上,宛如一座小城池,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又在暗处布着无数机关暗器,唯慎想要上山抓人,恐怕不易。如今又有赵王横插一脚,这姚良玉倒真成了块人人争抢的宝贝疙瘩了。”
谢兰峰这时方往后看了一眼,问:“从金殿出来就臭着个脸,你给谁看呢?”
谢琅道:“孩儿是不服气。”
“不服气什么?”
“当年大哥若没有出事,今日封侯之人,哪里轮得到他裴北辰。”
谢兰峰直接冷哼一声:“你不服气也让陛下给你封个侯去,光嘴上不服气有何用。”
谢琅道:“我不稀罕这个,只是替大哥不平。当年青羊谷一战,裴氏援兵就在附近,他若及时发兵救援,大哥不会出事,北境军数万精锐,也不会葬送在青州。”
“你不稀罕,挺嚣张啊,裴北辰今日能封侯,是因为他在西南所作所为,的确担得起这个封号,当年青州附近,不只裴氏一家驻军,真要全部追究,你追究得完么?这是大渊天下,不是谢氏的天下。”
“其他人我管不着,但他裴北辰不行!”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我听说京察时,你故意当街堵着滇南兵马,强迫裴北辰给你让道,这混账事是你干出来的吧?谢唯慎,你当自己是谁,天王老子么?”
跟在后面的两名副将听出谢兰峰是动了怒,都示意谢琅别再开口。
谢兰峰已道:“等回去后,你给我到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崔灏道:“大哥——”
“不必给他求情。”
谢兰峰淡淡道:“我看他是在上京野惯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说话间已到了文极门,文极门旁便是凤阁办公衙署,此刻,衙署前停着一顶暖轿,暖轿旁边站着一个人,一身四品绯色官袍,怀中抱着几册文书,正低声同司吏吩咐什么。
谢琅视线倏地一顿。
“下官见过王爷。”
卫瑾瑜垂袖作礼。
少年郎清清雅雅,犹若清风皎月,夺人眼目。
谢兰峰停下,目光若有所思在卫瑾瑜身上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起来吧。”
卫瑾瑜应是。
出了宫门,亲兵第一时间牵了马过来,谢兰峰忽回头看着谢琅道:“你不是已经和人家和离了么?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看作甚?”
“……”
谢琅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他爹脑门后是长着眼睛么?
谢兰峰严厉打量他几眼,道:“最好是这样。”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我们谢氏男儿没有挟私报复的规矩,既已和离,便是两清,别把你那些臭毛病和整治人的手段往人家身上用,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崔灏再也忍不住开口:“大哥,你也太小瞧那卫三了,他的手段和本事,大哥是久不在上京,没见识过,唯慎如何欺负得了他。如今卫氏败落,多少官员都受了牵连,他一个卫氏嫡孙却能独善其身,安安稳稳待在督查院任职,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厉害。”
“一事归一事,你们不用替他辩解。”
谢兰峰视线仍落在谢琅身上。
“他什么狗脾气,我还不清楚么,再大的手段,也比不上他的混账。否则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会主动和他和离。”
“他如今这一身臭毛病,全是你们惯出来的。”
散朝后,刑部尚书龚珍匆匆来到了卫氏乌衣台。
“首辅请辞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全部转投到了裴氏门下,如今下官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怕是帮不了首辅什么。因为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姚广义的案子眼下由锦衣卫全权审理,刑部是丝毫插不进手,裴氏和韩莳芳沆瀣一气,打定主意要把祸水往首辅身上引,幸而姚广义骨头够硬,扛住了刑,没有攀咬首辅半字。”
“还有,皇帝给裴北辰封了侯,西南兵权算是彻底落入了裴氏之手,以后裴氏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打压首辅与卫氏。”
卫悯身穿道袍,独自坐在棋盘后,闻言,将手中黑子落于一处,道:“裴氏以为讨了皇帝欢心,就能越过卫氏,成为新的世家统领,殊不知,诸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帝今日能对卫氏下手,明日就会朝裴氏开刀,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他裴氏未来,老夫好歹还能善终,他裴氏下场,未必比老夫好。”
“这段时间,你不必再来卫府了。”
龚珍神色一变:“首辅难道真的要任由裴氏凌驾于卫氏之上?”
卫悯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端然姿态:“老夫从不看一时荣辱得失,来日方长,偶尔退一退,又有何妨。”
龚珍迟疑道:“其他事倒好说,只是那姚良玉……”
卫悯再度落下一颗白子。
道:“放心,裴氏不会让姚良玉出事,更不会让他吐出不该吐的东西。”
龚珍点头。
“臣听首辅安排。”
又叹息道:“再过几日便是首辅生辰,下官原本还打算备一份贺礼上门,给首辅贺寿呢。首辅既不许下官再上门,下官便在这里提前祝首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他直接跪了下去。
卫悯扶他起来,道:“你跟了本辅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本辅都记在心里。难为你这等时候,还肯站在本辅这边。”
龚珍眼睛一红:“首辅莫要如此说,下官能有今日,全赖首辅提携,下官若有贰心,便真是猪狗不如了。”
“本辅明白,你且回去吧。”
“是,首辅也保重身体。”
卫福亲自送了龚珍出门。
目下大爷卫嵩与二爷卫寅全部待职在家,卫寅道:“往日乌衣台何等热闹,如今竟是清冷寂静,门可罗雀了,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所幸云缙和云昊尚未受到波及,仍保留了官位。今年父亲的寿辰,咱们可还要大办?”
“自然要办。”
卫嵩目中闪过一丝阴狠,捏紧酒盏道:“卫氏败落如此,独那个小畜生春风得意,还在早朝上受了嘉奖。父亲寿宴,可不光是给父亲贺寿,咱们卫氏,还要清理叛徒呢!”
第101章 金错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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