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侧耳听了半晌,只听到了“吱呀吱呀”的躺椅声, 不久后,彻底融入沉寂。
……
第二日天不亮, 温野菜就离开了凉溪镇,赶去梧桐镇。
走时喻商枝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他看了一眼, 依旧觉得气不顺。
明明是对方有骗人的嫌疑, 自己这个苦主居然还要巴巴地起早去求证。
话虽如此, 也没耽误他在路边买了两个馒头就上路,步伐飞快。
他知晓自己潜意识里,是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期盼喻商枝说的是真话,确确实实没有骗自己,还是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俊俏小郎中。
到那时他就照以前的打算,把人领回家,养得白白胖胖,生上两三个小崽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活。
二妞和三伢成日里喻大哥长喻大哥短的,早就把他当成一家人了,若真是解了婚约,怕是两个孩子也要伤心一阵。
因着有心事,一路上脚下都像踩了风火轮,活像身后有狗撵。
走了不到大半个时辰,已接近了梧桐镇地界,又一路打听,寻到了半坡村。
村子大都聚族而居,生活闭塞,少有生面孔出现。
因而温野菜一在半坡村里露脸,就有好几个抱着盆正要去河边浣衣的妇人与哥儿,围上来打听他是来做什么的。
温野菜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借口,“几位乡亲,我是来这求医的,听说你们村有个秦郎中,妙手回春,我家汉子前个受了风邪,本以为是小病,哪知就此一病不起了,想请秦郎中随我去家里瞧一眼。”
为首的大娘听罢,摆摆手叹气道:“哥儿你来晚了一步,那秦老郎中上个月就过身咯。”
温野菜故作惊讶,皱眉发愁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家汉子的病请了几个郎中,看了都不见好,我还指望着秦郎中能救命呢!”
一时间,几个梧桐镇的人都跟着唉声叹气,都是穷人家的,谁不知道家里汉子病了的严重性,那是能拖垮一个家门的大事。
想来这哥儿也是命苦,看这模样,怕是结门亲事也不容易,哪知年纪轻轻,汉子就要不中用了。
片刻后,温野菜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想起介绍秦郎中给我的人提起过,说秦郎中有个徒弟,打小跟他学医的。秦郎中过身了,那徒弟现在何处?若是秦郎中医术高明,想必徒弟也不能差了。”
说起来这还是当日桩子媳妇在村长和斜柳村村民面前,帮着喻商枝说话时用的词,如今被温野菜照搬了过来。
谁知面前的几人一听,顿时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一个身形有些胖胖的中年哥儿,大约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道:“这位哥儿,你可别犯糊涂,那秦郎中的徒弟是个不靠谱的!要我说,这捡来的孩子就是养不熟,他学了哪门子的医啊,就是个小白眼狼!秦老郎中把那喻小子当亲孙子,可喻小子呢?成天见的游手好闲,听说还去镇上赌骰子,要我说,秦老郎中说不准就是被这个兔崽子气死的!”
听到“喻小子”这个称呼,温野菜便清楚自己找对了。
有了这个中年哥儿开头,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按理说,一个村子里的人,是不太会同外村的人说自己村人坏话的。
可是对于半坡村的人来说,当初是因为喻商枝被秦老郎中收养,他们才认下这么个人,后来见他是个不成器的,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省的拖累全村的名声。
一个身段瘦长,头顶包了头巾的妇人,抬手给温野菜指了个方向,“喏,那里就是先前秦老郎中住的地方,秦老郎中那可真是个好人,医术高明不说,若是谁家穷得揭不开锅,人快没了都掏不起药钱,他便不收了,人家拿粮食来抵,他也摆手不要。他过身之后,我们整个村子的男人都去挖坟抬棺,现在想想,我这眼睛还酸呢。”
妇人抬手抹了抹眼角,足以可见秦老郎中确实在村子里很得人心。
不过,很快话锋一转,大家把冒头齐齐指向了“喻商枝”。
起头搭话的那个大娘,把装衣服的盆子往上抬了抬,一脸愤愤道:“那喻小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秦老郎中想让他成材,继续当草医,这可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可他却犯浑。算起来他也在秦老郎中身边养了小十年,却连个风寒都治不明白,有一回秦老郎中出门看诊,留他看家,我们村有个新嫁来的小媳妇去给婆婆抓药,小媳妇见那喻小子一副好皮相,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就信了他,结果药抓回来以后,她那婆母拉稀跑肚了一晚上,差点连命送了。等秦老郎中夜里回来,才晓得是喻小子抓错了药!”
中年哥儿在一旁听完,赶紧插话,“就是这么个事,还有一次,我听见素来好脾气的秦老郎中在屋头骂喻小子,说他学医学了这么多年,学的是两眼一抹黑,草药认不全,穴位找不到,这样哪能做草医当郎中?这不是谋财害命么!”
温野菜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些事都和喻商枝说的话合上了。
因为过去的那个喻商枝学艺不精,配错了“假死药”,丧了自己的命。
现在的小郎中得以借尸还魂,占了这具皮囊,重活了一回。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的一团乱麻好像终于被扒出了一个口子。
就像是被严严实实盖死的大石被挪走了,得以透进一丝天光。
温野菜想了想,继续半真半假地胡诌道:“原来这徒弟是个不成器的,那多半是我那亲戚道听途说。他跟我讲,这徒弟医术不输秦老郎中,而且青出于蓝,闭着眼都能给人针刺穴位,说得神乎其神的。”
一句话说完,半坡村的几人顿时都骂起来。
“这是哪门子的亲戚,还能这么胡说八道的,这不是耽误事么!”
“就是说,还闭着眼都能找穴位,那喻小子睁着眼都找不着呢。”
“说起来,自从秦老郎中下了葬,喻小子就离了村不见人影了,有人还瞧见他从屋子里往外运东西。听你这么说,他怕不是去哪里坑蒙拐骗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抖落出不少关于那“喻商枝”的事迹。
什么偷钱去镇上赌博,煎药时打瞌睡炸了药炉烧了灶房,下雨了外头的药材忘记收,好几两银子全都泡了汤。
温野菜:……
实在想不到他原本定亲的夫婿,居然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现在看来,还多亏了喻商枝占了这副皮囊。
一时间,从昨日起就难以平静的心绪,再度起了波澜。
他突然很想快点见到喻商枝,这份冲动就像嫩芽破土,半点耽误不得。
**
早上一睁眼就开始赶路,到了半坡村也只歇了两刻钟而已,可温野菜却觉得自己仍有满满的力气。
只是走得再快,脚力也是有限的,他在半路上恰好遇见一辆朝着凉溪镇方向去的牛车,头一回没再吝啬几个铜板,直接交了钱跳了上去。
一上午来去匆匆,赶在晌午时回到了凉溪镇。
温野菜拐到医馆的后院,放慢步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喻商枝所在的房间门口。
扒着门框往里探看,见医馆的药童刚看顾着喻商枝喝完了药。
昨日花媒婆打人用的是一节粗壮的树枝,但并没什么外伤。
要紧的是后脑肿起了一块,里面有没散的淤血。
他见喻商枝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床头愣神,心中纠结,不知等进去后该如何开口。
而喻商枝自是还未发现温野菜的到来。
他正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发愁,当下很想抛开教养,问候一下原主的八辈祖宗。
只是还未来得及搜肠刮肚想出些脏话,便已听见了进门而来的脚步声。
“阿野?”
喻商枝未做他想,大夫和药童都已来过,除此之外,会进门的只有温野菜了。
“是我。”
寥寥二字后确实一段沉默,再开口时,温野菜的嗓音略略发涩。
“我去半坡村打听过了,那个秦老郎中的小徒弟,是个不成器的混账白眼狼,还在村里闹出过抓错药险些害死人的事。听说他早就沾了赌,甚至干出过偷钱去镇上摇骰子的事,把秦老郎中气得不轻,村子里甚至传言,老郎中就是被他气死的。这样的人,别说什么医者仁心了,不草菅人命就要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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