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话说的,可莫要把我当成什么贵人。家里先时是农户,后来靠着我相公的医术,在县城开了个医馆罢了。这回承蒙韦大人赏识,才有来府城的机会。别说洗衣裳了,就是下田种地、上山打猎,都是做惯的。”
话音落下,他顺势反问。
“我听姐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喻石榴抬起手臂抹了一把溅在额上的水渍。
“夫郎好耳力,奴婢是宛南府人士,早些年家乡遭水灾,逃来了北边。”
温野菜轻叹口气,不由地想到了今年里北地的疫病。
“这天灾人祸,最是让人揪心,姐姐家里人可安好?”
喻石榴摇摇头。
“爹娘死在水灾里了,我带着……带着小弟,跟着村里人往北边逃,后来也失散了。”
在喻石榴说话时,温野菜时不时分神看一眼身边的女子。
他很快察觉到,自己为何觉得喻石榴眼熟了。
因为从这个方向看去,眼前之人,侧颜格外肖似自家夫君。
说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长得像,乍听来十分怪异。
但若是拿去和一些个兄妹或是姐弟做比,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和二妞、三伢,三个人站在一起,向来常常被人说一看就是一家人。
于是,当温野菜听到喻石榴说自己有一个弟弟时,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他没记错的话,从前那个“喻商枝”,也是逃难来的詹平府,后来沦落为乞儿,被秦老郎中捡回家抚养的。
这个念头升起一瞬,就像是一粒种子,种在了心里。
再往后听喻石榴的一些话,温野菜便觉得对方仿佛也意有所指。
喻石榴说她和小弟是一对龙凤胎,失散那年两人都是八九岁的光景。
“一晃也十多年了,若我那小弟还活得好好的,想必也成家立业了。”
龙凤胎比双生子还稀罕些,温野菜皱了皱眉头。
若当真有渊源,不至于喻商枝从未提过,哪怕他并不是原本的那个喻商枝。
两人各怀心思,换了几盆子水,把该洗的布料都洗涮一新。
拧干后喻石榴出去和那粗使婆子打了个招呼,转而向温野菜道:“喻夫郎,这些东西就别晾在这里了,来往的人多,指不定会弄脏。不如奴婢拿回自己住的地方晒上,这两天天气好,太阳一来,风一吹,不多时就干了。”
温野菜谢过她的好意,临走前特地问道。
“还不知姐姐的名姓。”
喻石榴端着木盆,行了个礼道:“奴婢……喻石榴。”
“可是口字旁的喻?”
温野菜轻声问道。
喻石榴点了点头,心口突突乱跳。
等回过神来,温野菜却已走远了。
……
喻商枝在屋里哄孩子。
今天早起后,他去陶南吕的院子里略站了站,得知韦景林一大早就上衙去了。
至于昨日开的新方子,韦如墨已经服下。
不过既非仙丹灵药,总不会一帖下去就见效。
既然难免要等一等,喻商枝便索性拿着从陶南吕处借来的医书,边看书边陪自家的宝贝小哥儿,也好让温野菜空出手,去寻地方浆洗衣裳。
那日在街市上信手买的风车,年年好像很是喜欢。
喻商枝把他搁在小推车里,推到院子里晒太阳。
又把其中一个风车插在推车边缘,年年够不到的地方,风一吹,风车呼呼转起来,年年开心得手舞足蹈。
“爹爹!爹爹!”
年年到现在为止,也就学会了这一个字的发音,激动起来便叫个不停。
喻商枝还和温野菜打趣,幸好他们两个都是爹爹,不然总有一个人要伤心。
“快看,小爹爹来了。”
他从书本上抬起眸子,便看到温野菜空着手回来。
温野菜弯腰亲了亲年年的小脸蛋,被他蹭了一把口水。
喻商枝给他递上帕子。
“怎么洗了一趟,东西都没了。”
“遇见了昨夜在咱们院子里侍候的仆妇姐姐,还帮我洗了衣裳,又拿去她的院子里帮着晾晒了。”
温野菜随手把用过的帕子叠了叠,坐到了喻商枝的身边。
二人当了两年的夫夫,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知道对方的意图。
喻商枝自温野菜进来时,就意识到应当发生了什么事。
等了半晌,见温野菜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想了想,主动问道:“怎么不见个笑模样,是不是在府里行走,有人给你气受了?”
温野菜摇摇头。
他哪里是因为这个,何况韦府虽是官宦门户,除了最早的那个门房外,这一日里遇见的仆从都是恭敬周到的。
“那是何故?”
喻商枝放下手里的书册,抬手替他捏了捏肩膀。
温野菜舒服地眯了眯眼,同时见四下无人,蓦地压低声音,凑到喻商枝跟前道:“我问你一个事……以前那个喻什么,喻铁蛋?可曾有个姐姐?”
……
“姐姐?”
喻商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野菜摸了摸鼻子。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离谱……总之你先回答我,喻铁蛋有没有姐姐?”
喻商枝无奈地纠正。
“是铁牛,不是铁蛋。”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是真要说起这个,喻商枝肯定地答道:“原先那个人……确实有个姐姐。”
实则两人已经许久未曾提起过原主的事情了,说实话,喻商枝对原主的过往生活的了解,本就简略且模糊,幸好家里有几口人这等事,轻易是忘不掉的。
温野菜没想到这把真的误打误撞。
“还真的有?”
喻商枝点点头,陷入短暂的回忆。
原主家中四口人,除了爹娘之外,还有一个双生的姐姐。
说是姐姐,实则两人一般大,不过是先出生和后出生的区别罢了。
虽说是双生,两个人的性子却差了不少。
在村户人家,到底是男孩受宠一些。
在原主还忙着上山追兔子下河摸虾蟹的年纪,当姐姐的已经开始帮着家里料理家事了。
故而一个性子跳脱顽皮,一个稳重寡言。
原本日子可以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哪知道一场水灾,把整个村落连带田地都变成了汪洋泽国。
原主的爹娘殒命于水灾当中,姐弟两个跟着村中同族一路北上逃难,却在到了詹平府附近时失散。
“当时喻铁牛姐弟两个和灾民们一道,在府城外的林子里歇息。他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原主不要乱跑,可原主还是夜里趁人不注意,溜进了林子想自己做的弹弓打鸟,结果迷了路出不来。”
喻铁牛慌了神,在林子里走了两日,才终于走到了林子外围,可那时灾民们早就离开,姐姐也始终没有找来。
喻铁牛认为是姐姐抛弃了自己,为了讨口饭吃,就沦落街头成了乞儿。
府城虽大,乞丐们却各有势力,他混不下去,天天挨打,后来便跟着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乞丐去了下面的县城。
再后来,便是运气好,侥幸遇见了进城卖药的秦老郎中。
可惜原主骨子里就是个白眼狼,对待秦老郎中也不知感恩,更贪财逐利。
最终把自己一条小命葬送,方给了喻商枝来此的机会。
不过算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喻铁牛跟了秦老郎中去了半坡村后,就更没想过寻找姐姐。
以至于这段记忆早早被尘封,温野菜问起时,喻商枝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听罢这个并不多么长的故事,温野菜问道:“喻铁牛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应当是叫石榴,喻石榴。”
话已至此,便是再蠢的人也该察觉到什么了。
“……昨晚来咱们院子里侍候,见了你便不小心洒了水的那个姐姐,就叫喻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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