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交手,也让何子濯清晰地感觉到了舒令嘉身上的魔息,只觉得绵绵不绝,沛然而生,更与他原本的灵力没有半分相斥之处,是说什么也伪造不出来的,只能属于舒令嘉自己。
他沉声问道:“你身上的魔息是从何而来?”
舒令嘉道:“我……”
洛宵咳嗽几声,用袖子将唇边的血迹拭去,站直了身子淡淡说道:“是我用借法之术给他的。我旧病复发,需要他保护我离开这里,但令嘉在魔域之中不能发挥全部灵力,我便将自己的魔息借给了他。”
他说着,将舒令嘉往自己身后一推,冲着何子濯道:“再怎么说,我也是魔皇的长子,能给你的好处只有更多,你如此咄咄逼人,咱们两边都落不了好。原本就无利益冲突,为何不能共谋合作呢?”
舒令嘉深深地吸了口气,下颚紧了紧,似乎正在暗暗咬牙,却什么都没说。
洛宵虽然面色苍白,但是依旧镇定如恒,何子濯微微一顿,看见他吐在地上的那摊血,心念却忽然一动。
“哦,是吗?”
何子濯将手掌对着地面一弹,方才与舒令嘉对掌之间蹭到的血迹凝成血珠落下,宛若飞雪融江,与洛宵的血融在一起。
洛宵的脸色沉了下去,没想到何子濯对魔族的了解如此之深,心知这个秘密是说什么也瞒不下去了。
但其实他心中所存的希望本来也不大,阴差阳错,诸般巧合,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见何子濯呢?
确认了舒令嘉的身份之后,何子濯也并无太多惊喜之色,反倒露出几分惋惜之色。
“没想到……”
何子濯眼中情绪复杂:“没想到迦玄和明绮所生的那个应劫之子竟然是你。”
“我当年担心那孩子没死,找了他许久都是毫无音讯,还以为天劫自会清除不该存在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我亲手把你给养大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在草丛中发现了舒令嘉的那天。
那时刚刚下完一场暴雨,秋风送来萧瑟寒意,何子濯看见一团白白的小东西在草中发抖,便走过去查看。
当时何子濯还以为是只奶狗,捡起来之后才发现竟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全身都是雨水,毛贴在身上,冻的直哆嗦。
这么小这么狼狈的一只狐狸,脾气倒是挺大的,被他拎起来之后就拼命挣扎,还挣扎着想歪头咬他的手,简直是就剩下一口气也要保持活力充沛。
何子濯拎着他打量片刻,本想瞧瞧是哪一族的灵狐,结果却听见自己腰畔的佩剑发出了一阵嗡鸣。
他这才注意到,这只小狐狸身上,竟然有着非常罕见的先天剑觉。
想起曾经的一些传闻,又见他天赋罕见,何子濯怀疑这小狐狸会是道皇留下的遗孤,将他揣进怀里带上了凌霄山,悉心养大,尽力教导,又至后来师徒决裂,走到如今地步。
他知道舒令嘉是道皇儿子的几率顶多也不过五成,心中早有准备,但怎么也没有想过,舒令嘉竟然会是传说中的那名应劫之子。
他的父母中了情劫,原本不该在一起,谁知道迦玄和明绮都是不要命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但妄想与这等双重的劫难对抗,竟然还生了孩子。
可以说,他们的孩子身上聚集了纵无心诅咒当中莫大的恶意,也是纵无心若要夺舍重生最有可能选择的对象。
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魔魇,就能让阎禹拥有那么大的力量,谁也不敢想象纵无心重新出现,又会如何。
何子濯身上的劫难迟迟没有发作,他也曾经疑心过,会不会这些所谓的劫,是纵无心为自己的重新归来所布下的后手。
——当年他们进行封印的时候,何子濯曾经感觉到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无端掠过自己身侧,因为当时的局面十分混乱,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伴随那股气息传来的一声轻笑。
但下一刻就是封印落成,众人或是筋疲力竭,或是欢呼庆贺,他们这些参与封印的人成为了拯救整个修真界的人,连带着身后所代表的门派都有了光彩。
何子濯权衡再三,终究是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但从那一刻开始,那种寒意,那声轻笑,也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
也正是因此,他对于劫难和魔魇也就格外在意,当年亦是关注过那名应劫之子的下落,却当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舒令嘉。
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懊恼还是庆幸。
如果早些知道,他就应该趁着舒令嘉尚且没有抵抗之力,他们之间也没有半分师徒之情的时候,直接将他除掉,以免去来日之祸。
如果早些知道,舒令嘉就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杀了,就……长不了这么大了。
其实就在前一刻,他还在想,怎么让舒令嘉回到凌霄派,这是他悉心培养长大的,最满意的弟子,决不能放弃。
但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又让人应该如何抉择?
何子濯静立着,明知应该速做决定,整个人却半晌未动。
山脚下,紫色的光线从天幕上落下,风不知道怕打着哪一处的断枝,发出有规律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地上回响。
啪啦,啪啦,啪啦……
那样寂寞。
双方沉默对峙的时间其实没有多久,周围情绪亢奋的修士们却都已经不耐烦了。
有人大声地喊道:“你们听见了没有?原来舒令嘉也是魔族的人,甚至是魔皇的儿子!原本就是亲兄弟,怪不得他要和洛宵同流合污!何掌门,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何子濯转过头去,淡淡地扫了那名喊到他名字的人一眼。
那人不是凌霄派弟子才敢如此质问,但接触到他的目光,又还是有些气虚,向后面的人群中挤了挤,小声道:“魔皇的两个儿子都能混进凌霄派,甚至成为掌门的徒弟,凌霄派难道不应该率先站出来清理门户吗?”
洛宵正还要说些什么,舒令嘉却忽地按住了他,抬起头来,说道:“大哥,你不必说了,我就是魔族之人,那又如何?”
他的语气坦荡而平静:“只要行的端坐的正,何等出身都不会愧对于任何一个人。我不会因为出身于哪个种族而有任何改变,但世人会因为我,记住我出身的地方。”
此时除了洛宵,身边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舒令嘉的话很狂妄,他们原本应该大声嘲笑,并通过打击和反驳他来动摇他的士气。
但没有人这样做,即便他们目前情绪亢奋,憎恶魔族。
他们可以与舒令嘉立场对立,可以围攻他,想要杀死他,但纵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是舒令嘉的存在一直在向人们验证着一个道理。
人活在世上,可能会遇到背叛、欺骗、抛弃和打压,但只要永远勇敢,那么便永远都不会倒下。
他说的都是实话。
何子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腰畔的剑锋已然自动出鞘三寸。
他有过很多的故人知交,也曾任侠快意,重情重义,但不知何时,身上沉甸甸压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而一旦选择了某一条路来走,那么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曾经付出过很多代价,以后便要做出舍弃更多的准备。
何子濯的神情越来越冷,说道:“壮大门派,斩妖除魔,这是我在你们的师祖去世时立下的誓言,此生绝不或忘。宵儿,令嘉,你们在我这里的机会已经用尽了,今日为师便要清理门户。”
说罢之后,何子濯手中骤然银光大作,长剑出鞘,所到之处,若挟狂风暴雨,铺天盖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如同当头而下的巨浪,重重拍向二人。
与此同时,剑阵同时随同何子濯的招式而动,当真便如同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般。
这是舒令嘉头一次真真正正地直面何子濯的威压。
曾经在他心里,同自己的师父成为敌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更不用说当真去兵刃相向了,但经过几次打击,如今他心中已经不认何子濯为师,反倒在胸中激起了一股悍勇之气。
舒令嘉不闪不避,运使魔息,使得它与自己后天通过仙门法术修炼出来的灵力混杂在了一起,与何子濯的剑锋一挡,随即翻转刀锋,将剑一压一锁,刀影虚虚实实,宛若寒潮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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