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桐道:“我不需要。这心魔也算是跟我相伴多年,我都习惯了,只要平日里的情绪起伏不会太大,就没什么所谓。”
什么叫平日里的情绪起伏不会太大呢?
大概就像舒令嘉刚刚见到景非桐时他的样子,站在街头璀璨的灯火中,周围人流熙熙攘攘,他的目光却静如凝渊,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舒令嘉到现在也清楚地记得,景非桐那一日心魔发作,自己跑回去看他,两人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月亮。
景非桐说,他每一日都活的像同一日,无悲无喜,无忧无怒,人生苍白的如同一幅没有声色的画卷,悲与欢,生与死,仿佛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
舒令嘉低声道:“不是这样的。”
景非桐回眸道:“嗯?”
舒令嘉道:“人活着总得有个活着的样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在意呢?你也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明明也会喜欢喝酒,也会感叹落花易谢,水流长东,爱看月亮,听到有趣的事情会开怀大笑,难道这些不都是你在意的事情,不都是你在人间好好地活着吗?”
他的语气极是笃定,说的理所当然。
景非桐才一怔,想说什么,却似是噎住了,心中一时生惑。
舒令嘉所说的,点点滴滴尽是寻常事,却仿佛一下子把他带入了一个带着烟火红尘的梦里,转身望去,已是人间。
他瞧着这个人,竟一时移不开眼,忽听舒令嘉道:“我是和你说,所以一定要好好找到根除心魔的方法,听见了没有?你笑什么?”
景非桐下意识道:“我笑了吗?不是你在笑。”
他说完一抬眼,却发现舒令嘉眸中映着的自己,唇角弯弯,眉目生辉,原来真的是笑了。
没有意识到,只是因为自然而然地有种难以抑制的喜悦萌生,新鲜的如同第一春雨过后,那初生青草上的清凉香气,清淡而缓慢地漫溢开来,丝毫掩饰不得。
*
等到景非桐和舒令嘉总算回了南泽山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景非桐一直把舒令嘉送到他的院子外面,才道:“那,我回去了?”
舒令嘉倒是了无牵挂,转身就走,边走边背对着景非桐挥了挥手。
景非桐看着他的背影,尚未挪步,舒令嘉忽然又倒退两步,转了回来,问道:“对了,我还没跟你商量,你打算什么时候进秘洞,明天晚上行吗?”
景非桐道:“我都可以,看你的。”
舒令嘉道:“那你怎么进去?”
这山顶秘洞自然不可能像是寻常去什么地方游览踏青一样,随随便便找个熟人一带就可以进去了。
哪怕景非桐之前也曾在试剑大会上夺魁,这一回赢的人既然是舒令嘉,那么明面上当然也只有舒令嘉一个人能够进入。
景非桐道:“没关系,那里的禁制还拦不住我。你只要一进去,就能看见我了。”
舒令嘉听他说的笃定,忽然想起自己当狐狸的时候就是无论在哪里,景非桐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毕竟是碧落宫的十殿主之一,本事大得很。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好罢。那我明天去见姜桡最后一面,晚上亥时初就便进秘洞。”
景非桐蹙眉道:“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舒令嘉道:“问问他那串珠子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夺走我的气运,但是这中间到底是如何操作的,我终究是心里存疑。”
景非桐听他这样说,倒是挑了挑眉,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握着拳递到舒令嘉面前。
舒令嘉的话停下,一怔道:“什么?”
他低了眼向着景非桐手上看去,却见景非桐将掌心一摊,里面静静躺着一串莹润剔透的彩色珠子。
舒令嘉道:“这是姜桡那一串吗?”
景非桐笑着点头。
他说:“这珠子碎了之后,我也留了个心眼,让手下收集起了之前散落在擂台上和气宗院子里的那些碎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姜桡那般在意,我想着说不定会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便令人以最快的速度修复了,可惜还没看出来什么端倪,倒是听你先提起来了。”
他灿然一笑,将珠子放在舒令嘉手里:“给你。”
舒令嘉托起来一看,发现这发现每颗珠子上面果然都有着细细的裂纹,显然是被人一片片精心粘好的。
景非桐没看出来端倪,但他却知道,系统说那是因为这串珠子里面寄居着的灵体已经跑了。
至于那灵体是什么身份来历,有有可能跑到了哪里,或许这个世上,只有姜桡知道了。
而此时,姜桡已经被关押了起来你,彻底无法再兴风作浪。
当何子濯真正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向执行的很快,虽然凌霄派还没有离开南泽山,姜桡也已经开始接受了属于他应该有的惩罚。
舒令嘉进去的时候,就见到姜桡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着,神色萎靡不振,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像是已经苍老了十岁。
在他面前供奉着一盏蜡烛高的灯,灯上方正隐隐冒出一重重烟气。
如果仔细看时,就可以发现,原来姜桡身上的锁链就是由这些烟气凝聚而成的,与灯相连。
整个灯体和锁链上面都漫溢着一层深紫色的光芒,衬的每个人的面色都是晦暗不明,。
舒令嘉见姜桡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显然是大战之后从未梳洗过就被关押起来了,估计还挨了门派中人的揍,不仔细去看,甚至辨认不出他的五官容貌。
见他这样,舒令嘉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桡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重伤不久,还下不来床,只听说师尊又收了个徒弟上山,说带过来见他一见。
舒令嘉就看着姜桡从门外走进来,站在床前,冲着自己拱手一行礼,说道:“见过舒师兄。”
接着,他站直了身体,抬起眼来,看着舒令嘉笑道:“怪不得我听其他师兄弟说,鸣剑峰是整个凌霄山上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师兄,你这里的风景真好。”
那时,舒令嘉靠坐在床上,看着姜桡,发现他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而如今,他再一次站在这个人面前,打量着他。
一见到舒令嘉出现,姜桡的身体便瑟缩了一下,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便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你来过干什么?!还嫌整的我不够吗?”
舒令嘉淡淡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七八年前,我曾经在凌霄山下附近的刘家村外面救过一个差点被熊吃掉的少年。那日听闻你同何掌门说起,你就是刘家村的?”
姜桡像是瞬间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一下卡在了嗓子里。
舒令嘉道:“看来那个人真是你。你恩将仇报,今日有这样的下场,是活该。”
当面被人点破这件事,就算是无耻如同姜桡,也忍不住有些心虚。
可是这样近距离看着舒令嘉,姜桡又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的无瑕眉眼,精致容颜。
他半抬手理着袖口,名贵的绸缎上绣满了精致暗纹,一举一动之间都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独属于仙门高徒的矜贵气质,与自己有云泥之别。
曾经姜桡也短暂地穿过几年这样的衣裳,知道那料子穿着多舒服,价格又是多么的昂贵,哪怕是他在现代的时候也买不起。
姜桡简直恨不得将这幅皮囊扒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就像他第一次看到舒令嘉的时候,就油然而生出那样强烈的欣羡一样。
他那点羞愧很快就被嫉妒取代,恨恨地说道:“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话当然会说了!我如果不争不抢,难道一辈子在乡下挑水种地吗?送上门来的机会,谁又会拒绝!”
“送上门来的机会……”
舒令嘉道:“看来是那串珠子主动找到你的了。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姜桡本来不想说,但是他之前已经被何子濯和景非桐打怕了,知道舒令嘉也不是什么善茬,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要瞒着,难免还得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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