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似乎哪一句话,都显得太过苍白和没有意义了。
舒令嘉只是淡淡地垂着眼,没说话也没应声,态度一如既往地疏离。
姜桡说的这些,何子濯是刚刚知道,但对于他来说,却实在没什么值得震惊的,该凉的心早已经凉了,该做出的割舍,也早已经做出来了。
只不过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真相还有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出来的一天,舒令嘉以为以何子濯的性情,就算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也不会这样摊开来让所有的人都听到,给他一个公道。
原本应该已经忘记,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的事情,再次翻扯出来,让人的心头一阵委屈,又一阵释然。
舒令嘉偏开头,避过了何子濯的目光。
这个动作,却忽然让何子濯想到了许多记忆深处的画面,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端详过舒令嘉了,每每提到他,总是说他桀骜,倔强,不懂得尊师顺从。
直到此时,何子濯才忽然记起,舒令嘉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虽然性情锋利,却不会像现在一般,总是面色淡淡,神情孤冷。
他自小就同自己亲近,旁的弟子不敢放肆,但是对着自己,舒令嘉就敢顶嘴,敢要这要那,也会耍些小聪明,狡黠地笑一笑。
但是自从姜桡上山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疏离,师徒之间的争执越多,彼此之间的裂隙就越大。
甚至连自己都忘了他原来的性子,也觉得舒令嘉只是被惯坏了脾气,越长大越是桀骜不驯,孤僻任性,远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何子濯之前一直觉得他不可能真的离开门派,只是脾气越来越大,欠了敲打,在外面转上几圈,自然便会知道乖乖回来。
但直至得知真相的这一刻,他才猛然间清晰地意识到,舒令嘉是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永远无法像过去那般毫无嫌隙。
舒令嘉从小好强,哪怕是一招学得不好,他都能一遍一遍地反复练上个通宵。
一身功夫,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但有朝一日,他所有的骄傲被尽数剥夺,而一向疼爱他的师父,其实是帮凶之一。
一切都无可挽回。
舒令嘉肯定在此之前就察觉到了一定的端倪,所以他才会一定要离开,并且说如果继续留在门派,总有一天会让恨意将过往的美好全部湮灭。
姜桡看了看何子濯,又看了看舒令嘉的神情,不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出来两口血。
景非桐本来以为自己猜的差不多了,却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而舒令嘉的表现丝毫不惊讶,显然也是早就知道的。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舒令嘉,想拍拍他的肩,抬起的手却终究没敢落下。
景非桐记得自己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是十八岁那年遇见刺客,一剑顺着他右胸透了过去,差一点就穿透了心脏。
但那时的感受,都不如现在一样,仅仅是听着那些话,都觉得整颗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的疼。
他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盅,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于是又放下来,将冰冷的目光看向还在笑着的姜桡。
景非桐冷冷地说道:“何掌门,真相大白,此人应该如何处置,你给个说法。”
第53章 汀洲杜若
其实目前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景非桐之外, 都是凌霄气宗的弟子,没人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又为何在这里发话。
但由于景非桐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 大家竟然也没觉得有何处不对,他说什么都老老实实听着。
何子濯满腔思绪, 心情十分杂乱, 被景非桐打断了才定了定神,沉声说道:“蒋长老魂魄离体的时间不长,稍稍调养,应能恢复无碍, 但林越的情况恐怕还不容乐观,我准备将炼神灯借给归一派, 为他凝聚魂魄, 清除杂质……”
蒋长老虽然半死不活, 但只要一听凌霄派要吃亏, 就会立刻来了精神头, 说道:“这可是凌霄派的至宝!每一次使用, 都对里面的积聚的灵气损耗极大,你要外借?”
何子濯道:“不管怎么说, 归一派日渐壮大确为事实, 这一次林越出事也是我们这边造成的,如果矛盾长久不化解,越积越多, 将来定会麻烦不断。”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蒋长老便不说话了。
何子濯慢慢地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决定让姜桡以一身精血祭养炼神灯,来抵去他的部分罪孽, 这也应当是公平合理的。”
姜桡一怔,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处置,当即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炼神灯是凌霄派最早传下来的古老宝器了,当初分宗的时候,心宗和气宗还争抢了一番。
这盏灯对于凝练魂魄有着极大的好处,美中不足就是燃烧时会大量消耗宝器之中本身的灵力,因此只能作为关键时刻的救命之物,平时谁不舍得轻易动用。
在几百年前,气宗的一位峰主受伤,需要使用炼神灯,都是他的道侣以自身精血为祭,把宝器的灵力养足之后才拿出来使用的。
但如今姜桡全身的灵力尽失,他这样做就等于是消耗生命。而且还是一点一滴地侵蚀身体,吸取精元的消耗。
人的精元流失过多,到最后就会逐渐痴傻,身体也衰老退化,变成一具干尸而死,这种痛苦无异于凌迟,他又怎能不怕?
姜桡方才说的痛快,原本已经觉得自己豁出去了,此时听了何子濯的话,猛地一个激灵,又觉得恐惧起来。
他急忙道:“不,不要!”
姜桡膝行到何子濯面前,拽着他的袍子下摆哀求道:“师尊,徒儿真的知错了!现在我全身的灵力已失,天赋也都还回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甘愿回去还当个农夫!求您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饶了我吧师尊!”
何子濯甩开他,淡淡道:“方才我便已经说过了,从来都没有师徒一场,真正的姜桡早已被奸人所害,你只是别人假扮的而已。”
原来他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姜桡一时间觉得毛骨悚然,他哀求地向周围看去,但所有的人都漠然地移开目光,甚至连以往那些关系还算亲近的同门,也都面带嫌恶惊惧,不肯看他。
这个瞬间,姜桡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舒令嘉的感受,世界仿佛转眼间就翻天覆地,面目全非,以前熟悉的面孔竟然如此陌生,而他,则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姜桡浑身发软,惊惧交加,连站都站不起来,被人拖了下去。
事情算是就此告一段落,整个厅中的其他人却都愣愣站在原地没动,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太急,直到他们现在冷静下来将整个事件回想一番,还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肖凝儿等人一开始就很厌恶姜桡,也还罢了,有一些曾经跟姜桡交好的弟子回想一下姜桡刚刚来到凌霄派时,自己当初对待他的热情态度,竟是满身冷汗。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家为何会如此不辨是非,竟然被他蒙蔽了这么久。
即便是后来姜桡在青丘暗害舒令嘉的事情传出来,很多人也因此对姜桡疏远了,但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人从一来到凌霄,做出一副谦和热情的模样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尽数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他们这些人,就当真傻子一样被利用了。
其中跟姜桡关系最好的就是蒋恪那帮人,他不久前还在因为蒋长老之死冲着舒令嘉大喊大叫,陡然听闻真相方知被利用了,差点被姜桡气死的同时,也颠覆了全部认知。
蒋恪简直对这个耍弄了自己又毒害祖父的人恨之入骨,看着姜桡被拖下去了,再回头看看舒令嘉,一时又是羞愧,又是无措。
蒋恪嘴唇嗫嚅着,过了会,才呐呐道:“舒师兄,方才……抱、抱歉。”
攻击别人的时候容易,可是道起歉来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蒋恪磕磕绊绊地说:“之前是小弟无知,不光信错了人,而且还没弄明白真相就不由分说地指责,冒犯了师兄,现在实在……惭愧无地……请师兄,请师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