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说请师兄原谅,但转念一想,若是换了自己,自己一定不愿意原谅,说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卡住了。
蒋长老一直耷拉着眼皮没说话,这次的事仿佛让这个倔强又暴躁的老头一下子露出了老态。
直到听姜恪卡住了,他才忽道:“做错了就要担得起,光是嘴上说新句有什么诚心?你跪下,给你师兄磕三个头罢。”
蒋恪怔了怔,随即便意识到,这个道歉其实也包含了蒋长老那份。
如果说何子濯对于姜桡只是栽培和放纵,那么蒋长老前期对于姜桡可没少支持,姜桡得到的很多东西,很多待遇,都是他促成的,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有他的很大责任。
舒令嘉一听蒋长老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面有些释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自从他知道真相以来,有时候也会觉得憋屈的要命,总想着要揭穿姜桡的真面目,但信姜桡的人太多,舒令嘉又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只能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而现在,当所有真相都摆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看着大家的反应,舒令嘉又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失而复得的开心。
早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能理解和相信他?
这些事情并不是说补上了,就可以当成没发生过的,心里的感情变了质,就再也无法回来。
蒋恪倒也干脆,连忙点了点头就要行礼,但膝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住了,没教他跪下去。
舒令嘉道:“算了吧。”
他冲着众人点了个头,轻描淡写道:“事情都过去了,说清楚就好,此外其他门中事宜与我无关,我先走一步。”
舒令嘉还没进南泽山的山顶秘洞,不能立刻离开,说是先走一步,也走不了多远。
他自己在南泽山的山脚下转悠了新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变成了小狐狸。
之前和姜桡打斗的时候被他的剑气震了几下,舒令嘉低头蹭了蹭有点发疼的右爪,跑到最下面那层的石阶上,趴了下来。
这个地方没什么人经过,只有风将新侧的花叶吹的哗啦啦响,午后的阳光十分灿烂,照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晒得他浑身懒洋洋的。
一时间,四下仿佛静到了极处。
舒令嘉有点热,就把尾巴摊开,小脑袋贴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看着不远处的一从紫藤花不断随风摇晃。
一片片的花瓣从藤蔓上脱离,融到了眼前的飞雪中。
他想起曾经还在凌霄山上的时候,师尊那掌门静室的外面也有这么一串紫藤。
有一天,他坐在门口等着师尊回来,等累了,就这样趴下来,把整个身体都瘫在石阶上,让全身的绒毛都被阳光晒着,很舒服。
一阵狂风忽然起了,吹的满藤紫色的花朵片片离开藤蔓,漫天飞舞。
师尊回来了,看见他仰着脑袋去看天上的花,便拍了拍手,所有飞舞的花瓣立刻像是烟花那样炸开了,变成无数紫色的萤光,雨一般星星点点地落下来。
他便兴高采烈地从石阶上往下一跳,就跳到了何子濯的怀里。
师尊的襟口有着草木般的清香,到现在他还记得。
世上有句话,叫“物是人非”,但其实还有句话,叫“等闲故人心易变”。
舒令嘉先前受的伤还没有好,变成了狐狸之后,状态要更加放松些,就觉得不想动弹。哪怕是石板的地面还嫌有些硌得慌,他还是半闭上眼睛,懒洋洋眯着。
景非桐在山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走到山门前的时候,才远远望见了小狐狸的背影。
他独自趴在石板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头埋在爪子中间,看上去乖乖的,又像是很委屈。
景非桐不禁想象着,很多年之前,也是这样一只小小的狐狸,世界里只有花花草草,日月水风和他的师尊,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快快乐乐等着师尊回来。
那段日子舒令嘉应该是过的很好,否则不会对何子濯的感情这样深厚。
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背叛,或许就是是口口声声说着疼爱,但又一次次让他失望。
曾经看到一朵花开都会欣喜地分享,不知不觉,却连被人夺走天赋这样的大事,都不愿意说出口了。
他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永远纯粹而明亮地生活过每一天。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错,明明对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凭什么要伤害他?
想到这里,景非桐就会觉得十分心疼。
他不知道舒令嘉此时愿不愿意被别人打扰,但还是忍不住,朝着他走了过去。
舒令嘉整只狐贴在地上,听见了那个一级一级走下台阶的脚步声,立刻晃了晃耳朵,将头从石板上抬了起来。
他担心有人踩他,正要回头去看,一袭青色的袍角已经停在了身边。
景非桐低头冲他笑了笑,提起袍摆,坐在了舒令嘉旁边的石阶上面。
他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柔声笑道:“很巧啊,你也在这呢,不介意我过来吧?”
方才舒令嘉想一个人静静,就先走了,并没有等着景非桐,也不知道他此时是要做什么去,倒是让他们在这里碰见了。
舒令嘉摇了下尾巴算作打招呼。
一人一狐并排坐着,一起看着日光在地面的石板上慢慢移动。
景非桐轻轻帮舒令嘉顺着毛,说道:“这里的景致真好,日光暖而不热,我先前来过南泽山一回,都没想着好好看一看。你能找到这个地方晒太阳,真是会享受。”
舒令嘉伸爪拍了下他的腿。
景非桐笑道:“是,我也找过来了,可见咱们志同道合,早就应该成为好朋友。”
他说完之后,又问道:“对了,地上硬吗?”
说罢,他也不等舒令嘉有所表示,就顺了顺他那一身晒的热烘烘的皮毛,然后直接拎着舒令嘉的后颈,将他轻轻一提,就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景非桐平时都是双手抱他,今天这种手法显得略粗暴,舒令嘉本来有些不满,但不得不说,景非桐的腿就是要比硬石板子枕着舒服。
他滚了滚,选了个合适的姿势窝起来,决定单方面原谅师兄的鲁莽。
此时天也渐渐晚了,南泽山山脚下的路上,不时有归家的货郎或是樵夫,挑着担子赶着车经过,倦鸟也归林,一行行的炊烟逐渐向远方的长空散去了。
这里是仙山与红尘的交界处。
景非桐揉了揉舒令嘉的爪子,心里想,“别怕,你如果愿意,我永远陪着你。”
随着一阵山歌的声音,又是一家三口走了过去,打头的汉子手里挑着扁担,后面的妇人荆钗布裙,抱着个孩子在后面跟着。
这时,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妇人哄了几下没哄好,便嗔怪道:“可别唱了,你那声音比狼嚎也好不了多少,看看给儿子吓得。”
那汉子便大笑起来,回头冲着襁褓里的孩子扮了个鬼脸,说道:“乖儿子,莫哭莫哭,要不然就被麻羔叼去了。”
妇人也忍不住笑了,但那孩子见了父亲的鬼脸,哭声竟是当真渐渐止住,一家三口便逐渐去的远了。
舒令嘉和景非桐一起看着这一幕,景非桐笑了起来,说道:“我小的时候,也曾听伺候的嬷嬷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倒也没有多怕,就是很好奇麻羔是个什么东西。问了好多人,才有个小厮偷偷告诉我,说是一种活在镜子里的鬼,每到半夜就要冒出来吃人,尤其爱吃喜欢哭闹的小孩。”
舒令嘉心道,看来你小时候挺能闹啊,逼的伺候的人都用这种招了。
景非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舒令嘉站在自己腿上,仰着小脑袋看过来,好像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那件平常而平淡的往事,就也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一心想捉鬼,还在半夜的时候对着镜子学过鬼脸,但是鬼没出来,倒是被父亲看到了,当时便大发雷霆,下令砸了那面镜子,还吩咐以后不许有人在我面前讲这样的无稽之谈。”
舒令嘉听的奇怪,想了想,抬起一只爪,做攻击状按在景非桐胸口上,又收回来,歪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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