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幽灵后的我天天看自己被绿(99)
我走上前,轻声安慰。
她忽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神情渐渐地变得扭曲起来。
我感到恐惧,下意识想抽回手,母亲的力气却大极了,简直像一把铁钳子,我越是挣扎,她便越是用力。
仿佛能听到骨骼与骨骼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肉咯咯摩擦的声音。
母亲说:“他那么在乎你,你如果受伤了,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那时我还小,并不能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发觉母亲用那双盈着泪水的眼睛望着我,很楚楚可怜。
她温柔地将拂开了我濡湿的额发,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那是我得到的来自于母亲的第一个吻。
一个像花朵一样馨香的吻。
“帮帮妈妈,好不好?”
她的口吻像是撒了糖粒的甜甜圈,又松软又甜蜜,将我一步步牵到了厨房。
雪亮的刀锋,在我眼前一闪即逝,快得难以辨认。
痛楚迅速蔓延开。
母亲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恐惧,刀从她手上脱落,又哐当一声掉在了我的脚边:“为什么他没来呢?为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见砧板上放着我的一截手指,血淋淋的。
当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脱离了,不再与你成为一个整体,而是重新成为一个个体血淋淋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而是迷茫和陌生,在清晰感知到这事实与痛楚之后,恐惧才迟缓地蔓延开。
我的母亲砍下了我的一截小拇指。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终于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邻居听到了我的声音。
母亲将我带到了医院。
我很幸运,因为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右手的小拇指并没有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父亲也在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他抱着我,反复检查我是否安好,直到看见我右手小拇指上那一圈手术线,才倏然落下了泪水。
这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爸爸,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这样恳求他。
因为我不想再单独面对那样令人恐惧的母亲。
所以即便知道父亲留下来只会使他痛苦,即便知道父亲留下来依旧是无济于事,我还是这样恳求他。
母亲穿着白裙子推门进来了,她今天化了淡妆,涂了口红,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清新漂亮极了,她像只蝴蝶,翩跹着将花束放在我的床头。
父亲愤怒地质问她:“我才出去几天,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母亲轻轻看了我一眼,她涂了口红的嘴唇像是含苞欲放的花蕾,缓缓盛开,吐出一段平静的话语:“小光他想切苹果,但是我不在家,你也不在家,所以他才不小心切断了自己的手指。”
父亲相信了母亲的话,他抱住了我,反复地亲吻我的额头,握住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向我道歉。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离去,他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
我没有反驳他,也没有揭穿母亲。
而是让这个谎言蔓延,让这个错误继续。
我从被父亲紧紧拥抱着的间隙里抬起头,忽然看见了母亲的脸,她的目光十分怨毒,阴冷得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她十指都涂成了鲜红的,紧紧陷进肉里,流出鲜红的血。
我的母亲在嫉妒我。
因为我得到了父亲的吻,因为我得到了父亲的拥抱。
第98章 夏北光的日记2
后来父亲就很少再生气或者发火了,或许是因为愧疚,他将一切都默默隐藏,独自隐忍。
我毫不怀疑我的母亲厌恶我,每当父亲抱起我,将我放到自己的腿上低声细语地讲述那些故事之时,母亲都会露出那种熟悉的,嫉恨又怨愤的神情。
她的头发很漂亮,像海藻一样蓬松卷曲,露出一点皎白的脸,嘴唇被仔细涂了颜色,勾勒出殷红的唇瓣,像是染着血。
母亲总说父亲偏爱我,因为父亲只允许我坐在他的膝弯里,也因为父亲只会亲吻我、拥抱我,跟我讲那些古怪又遥远的故事。
父亲甚至在弟弟出生之前说过,我是他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理由。
母亲因此讨厌我,嫉妒我,不允许我接触我的弟弟。
“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个春寒料峭的季节,一阵清风刮过,那开满荼靡山茶花的树就扑簌下殷红的花瓣,落在她檀木一样乌黑的头发上。
美丽得像是神祇阿芙洛狄忒。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抱起弟弟,从我身旁走过。
那雪白裙角如同湖水一样层层荡漾开来,又翩跹着离开。
无由来的恶意占据了我大半记忆,每当我感到受伤去父亲那寻找慰藉的时候,父亲总会轻轻抱住我,将我拢进他的怀里。
他不消说什么,只要我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心情便会渐渐平静下来。
他会用略微有些喑哑的嗓音在撒满金色阳光的午后为我缓缓叙述一个故事,一个由他自己撰写的故事,充满了光怪陆离,奇思妙想。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父亲在某个午后忽然这样问我。
我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
于是父亲从窗台上拿起了一朵玫瑰,娇艳无比,芳香馥郁。
他让我轻轻握住。
这玫瑰上长满了倒刺,那些倒刺随着父亲的逐渐拢紧的掌心深深地陷入了我的皮肉里,流出鲜血来。
我痛得咬紧了嘴唇,却不敢声张。
父亲对我说,这是惩罚,爱就是外表看似美丽,人人追求,实际上却会让人疼痛,万箭穿心。
那时我并不懂这话里深意,只是因为疼痛忍不住小声啜泣,流下泪水。
泪珠落在父亲的衣领上,濡湿了雪白妥帖的领口,他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丢掉了我手里紧紧攥着的玫瑰,慌张失措地向我道歉。
他真是十分懊悔的模样,反复地亲吻我被鲜血濡湿的掌心。
可我还是觉得痛楚鲜明,伤口被亲吻的感觉使我感到些许怪异,于是挣扎着想将手抽开,父亲却像是由此生了火气。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模样。
令人恐惧。
就在此刻,母亲推开了房门,她看见我掌心被鲜血濡湿,却如同毫无察觉。
“吃午饭了。”
今日母亲依旧做了精致漂亮的打扮,层层叠叠的荷叶裙摆,风琴褶的衬衫。
她依旧年轻,依旧美丽,甚至不似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于是我从父亲的怀抱里挣出,一路疾步走到了餐桌前。
我的弟弟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他还不懂那些,只会软软糯糯地叫我哥哥。
餐桌上是没人说话的,弟弟很闹,不愿意吃饭,母亲对待他却尤为的耐心,她会将菜用勺子压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米饭也叫骨头汤给浸得湿透了,她会将那些弟弟不爱吃的压在米饭下,诱哄着,小心翼翼地喂给弟弟。
然后我才知晓,原来母亲对待儿子可以这样体贴,这样细心。
我低垂着眼睫,舀了一勺汤放进碗里,可是未曾想到那汤极烫,没有囫囵喝下,仅仅是在舌尖滚了一圈,就燃起火燎火烧似的疼痛。
饭碗翻了,我被疼得眉头紧蹙,强忍着不敢落泪。
父亲让我张开嘴,他要查看伤势,我便依言乖乖张开了。
“舌尖好像烫伤了一块。”
我还未坐下,母亲的碗也摔碎了,她将桌上的所有饭菜都扫落下来,用充满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父亲挡住我,他问母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母亲捡起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攥紧了,一步步走过来。
父亲想拦住她,但又怕伤了她,因此束手束脚的,母亲全然没有这样的顾忌,她发了疯似的从父亲的束缚之中挣扎出来,然后扑向我。
我下意识抬手遮挡自己,碎瓷片就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痛楚又弥漫开。
我忽然知晓父亲为什么要说那样一番话。
爱是惩罚,看似美丽,人人追求,实际上却会让人疼痛,万箭穿心。
母亲又被父亲死死按住,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美丽的,如同海藻一般的乌黑纠缠上了破碎的瓷片。破碎的瓷片被她双手紧紧攥着,流出了浓艳的鲜血。浓艳的鲜血又滴答滴答落下,濡湿染红了地板。
我捂住了弟弟的耳朵,叫他什么都不要听。
父亲看见了我手上的伤口,鲜血将昨日买的新衬衫染得斑驳,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变得十分疲倦。
“离婚吧。”
听到这三个字,原本不断挣扎的母亲蓦地停了动作。
仿佛害怕母亲没有听清楚,父亲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离婚吧。”
而后就是一片死寂。
母亲不再说话了,父亲也不再开口了。
弟弟的声音出现得如此不合适宜,又显得如此懵懂无知。
他缩在我的怀里,怯怯地问我:“哥哥,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
我说:“没关系的,你不要怕,有哥哥在。”
于是他就说话了,静静地靠着我。
上学的时间要到了,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我不得不将弟弟抱到房里告诉他好好待着,过一会儿再出去。
这一次母亲没有阻止我跟弟弟的接触。
我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二人总会和好,就像往常一样。
直至我回家看到了父亲的尸体。
他躺在地上,我不知道他这样死去了多久,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一些零碎的东西从伤口里散落出来。
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一旁,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把锋利水果刀。
而我的弟弟就缩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