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她便听见东边传来些许声响,侧头正要去看时,忽地双足被一股力道向下扯去,仓促间来不及回转,待反应过来,手中灯盏已失。
洛元秋方才在雪中趴着,如今满身都是雪,几乎成了个雪人。她自小在雪中打洞挖坑,练就潜藏的好本事,初坠雪时就趁机在雪下潜行到别处,于暗中伺机而待,就如同从前捉野猪那般,等着墨凐何时露出破绽。
她心中墨凐与猪相差无几,都是一般的无理取闹。只不过猪是哼哼几声,而墨凐总能讲出一堆莫名其妙的道理,让人不胜其烦。
一朝得手,洛元秋忍不住好奇,将那灯盏提在手中看了几眼,又晃了晃道:“这灯看起来也没甚么稀奇的。”
她对墨凐笑了笑:“不过现在到了我手中,倒也能勉强一用。”
墨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
湖上冰裂到一半戛然而止,黑暗中又传来哒哒的响声。那只大石羊踏过狼藉的湖面,一步步走到墨凐身旁。
洛元秋见状一手提灯,一手朝那羊勾了勾手指,道:“过来,当初是我把你从那环境中带出来的,你总该认得我吧?”
石羊巍然不动,墨凐轻展衣袖,双足缓缓落在石羊背上,道:“可你已将它送给我了,它便是归我的了。”
洛元秋歪了歪头,闻言用力晃了晃手上灯盏,一时间紫光如水般倾泻落地,迅速向着墨凐奔去。她扬眉道:“这盏灯也是你的,怎么不见你来拿呢?”
紫光如焰,在墨凐身周聚集环绕,如一条锁链将她禁锢在当中。她右手指缝间光芒闪烁,不躲不避,竟是微微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取不回来,而非是不想取?”
指间光彩流动,她微一展臂,紫光构成的樊笼冰一般消散于无,一点银芒璀璨如星,自她抬手时忽于半空而落,合着漫天飞散的雪花疾掠而来。
霎时风向一变,将洛元秋衣袍吹得鼓荡,她躲避不及,也不知那一点银芒究竟是什么,心中警铃大响,下意识将手里灯盏提起做挡,同时手中掐诀,目光迎上雪中飞来的光。
凝神而立,洛元秋仿佛听见了那光与雪花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如悬冰坠玉,轻灵飘渺。在寒夜中如同闪烁的星光,眨眼间便已至眼前。她毫不犹豫将手中灯盏向前一推,立时见灯盏柔光似水般一颤,满目尽是碧蓝光影,那银芒在灯罩上极轻地一撞,好比一片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她的脚下。
但见冰层之下明光骤起,映亮大雪茫茫的夜晚。不止是风雪,似乎连时间也在这此时停止。洛元秋放眼望去,银色的光辉映着落雪,满地霜色,如同走在明月之中。
她看向墨凐,却发现那一人一羊在明亮的光中皆无影子,不由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你是她的影子……难怪你说自己不能落地!”
墨凐淡淡道:“你先前不是问我,那傀儡是不是我所制,又是不是我所派,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早就见过她了,在白塔中那些光里,便有一束是她。”
洛元秋只觉得茫然,松了掐诀的手道:“那又如何?我只听见有人说话,却没见着人。”
“其实是不是影子有甚么要紧?我是她,是过往的她;她也是我,是未来的我。”墨凐眸光一转,道:“这二者之间……你又能分得开吗?”
洛元秋想了一会,看向她的目光竟有几分同情:“可走在命轮之上,经生历死,重蹈覆辙的人是你。如若你真是她的影子,你是否还记得,这一次,是你第几个轮回的开始?你又替她死了多少次?”
墨凐少见的怔愣住了,洛元秋又问:“你是过去的她,她是来日的你,这话确实不假。只是你不觉得,若真是这样,那为何你却留在过往当中,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洛元秋似乎也有些感慨,走上前去,将那盏灯挂在石羊羊角上:“北冥的长生之道,不过是先锻锻肉身,达到不破不灭的地步,再凝练神魂,回溯往昔,找一个过去的自己以代死劫。”
她摇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样,这种长生之法,未免太……”
墨凐坐在石羊背上,身披清辉,闻言冷笑一声,屈指一弹。洛元秋便听见破空声传来,旋身闪躲时一道微风掠过耳畔,顿觉有异,转头时却有一缕长发从耳边垂下。伸手一摸发辫,居然只有松散的半截,急忙一寻,绑着头绳的另半截则是落在了身后。
头发是她这些年来全身唯一见长之物,此时居然只剩了一半,着实让洛元秋错愕。
墨凐淡淡道:“你这有话直说的性子,有时也真叫人讨厌。”
洛元秋罕有这等憋屈的时候,怒极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墨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道:“晚了。”
洛元秋还在为自己的头发心痛,捧着那一截发辫道:“什么晚了?”
墨凐执起盏灯,将原本雪白的脸映得更为苍白。她眼中似乎有一束暗色的火,灯盏中紫光转暗,随之周遭飞雪一荡,灯中射出千万缕黑色火光!
狂风平地而起,卷着雪花向洛元秋涌来。洛元秋侧头避开肆意扑来的雪,却被猛烈的风推着连退几步,喊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呼啸的风声中她听见墨凐叹息一般说道:“太晚了……你的影子,已经回来了。”
洛元秋猛然睁大眼睛,如有预感般向风雪尽头看去
浓浓夜色中一道模糊影子站在月辉下,仿佛从纸背后透来的墨痕,身形渐显,依稀是一身灰袍。而她的面容,也慢慢在洛元秋眼中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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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照亮夜中纷飞的雪,昏黄的光落在景澜脚边,她抬头看了眼与身旁人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不知太史令大人有何打算?”
涂山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本想入宫面见圣上,上报百绝教余孽在京一事始末,谁知碰了个巧,正好遇上了大人与……顾师。”
景澜微笑道:“我竟然不知,原来你就是顾凛的那位高徒。”
涂山越轻轻一叹,拱手道:“不敢,早闻先师在世时常与云和公主往来,只是不曾得见。若是知道景大人也常随公主一同来拜访,有些事定不会瞒到如此之久。”
两人并肩站在檐下,遥见银翎卫明火执仗在宫中巡视。景澜悠悠道:“这般说来,涂山大人是打算与我们司天台携手并进了?”
涂山越顿了顿道:“顾师已将内情简述,不知景大人有何安排?”
“我岂敢安排太史令?”景澜袖手道,眼看涂山越脸色一沉,才好整以暇地收了调侃的语气,道:“安排一事,不如明日请大人再进宫一趟,自然便会知晓。”
太史局与司天台暗斗已久,涂山越半信半疑道:“那我就静待陛下传召了。”
景澜道:“陛下如今重病卧床,连朝政都疏于理会,怎么又会传召你?”
涂山越略一沉吟:“新正将近,照例我会进宫见灵台大人,这由头总能行吧?”
“传召你的会是皇后,届时王宣也会与你同往。”景澜道。
“皇后?”涂山越惊异道,“皇后召我做什么?”
景澜微笑道:“陛下既然圣体抱恙,久日不便临朝,储君监国不是理所应当?皇后召朝中几位重臣及司天台星历、灵台,太史令一并进宫询问此中事宜,不正是礼法所依?”
涂山越神情一变,肃然道:“大人所言极是,若储君监国,暂代朝务,自然需得慎重。”
景澜点了点头,两人又是无话相对,片刻后快到宵禁之时了,涂山越道:“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景澜想了想又道:“涂山大人是否已经见过元秋了?”
涂山越怔了怔,道:“不错,那次你们来酒馆之时,我就发觉她与师母生的极为相似。召来曾于师母生前侍奉过的旧人相辨,才敢定论。”
说着他笑笑道:“我也没想到几位不但相识,而且还与洛师妹师出同门!如此说来,景大人也是她的师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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