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面无表情道:“他以为在山中不过呆了几个时辰,天都尚未黑尽,但其实人世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待看那些羊,不过是山坡上散落的大青石。”
姜思喉头微紧,杏眼瞪得溜圆,看了眼身旁黑石,艰难道:“你说这些石头……和那传说中的一样?”
洛元秋意味深长道:“或许,你我在这阵中待了不过几个时辰,但世间早已过了数年之久。”
姜思头皮一炸,慌张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
洛元秋眼底闪过一丝戏谑,面上却是一片凝重,道:“你看,它们来了。”
尘土飞扬,如赤色的浪潮聚涌,果真如洛元秋所言,一群漆黑似羊的东西缓缓走来,当真是一块块黑色的大石。与此同时,她身边的石块纷纷动了起来,身上裂石碎屑掉落一地,化出头顶两角,身下四蹄站起,缓慢地从她们身边行过。
姜思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要说什么。黑石化作的羊群翻过山丘,静默地走在旷野中,一同奔向东方。洛元秋拎起女孩的衣领,翻身骑上身旁经过的一只石羊,拽着羊角坐稳,面色古怪地嘶了几声道:“……这石头可真热。”
起止是热,这些黑石经火海炙烤,说是热锅也不为过。不仅洛元秋坐不住,不停扭来扭去,姜思亦是挣扎不停,抱怨道:“好烫呀,这羊怎么这么烫!你骑它做什么,走路不好吗?”
洛元秋叹道:“还不是怪你?要是你能有你兄长的一半本事,我们也不至于还在此处晃悠,恐怕早已经寻到阵眼出去了。”
听她提起兄长,姜思无话可说,面上沮丧难掩,半晌才轻声道:“他是很厉害,我不如他。”
后面的羊群追了上来,这只石羊汇入大流,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角石羊,乌泱泱的一大片。洛元秋心想这布阵的人当真是有情致,看着羊群如河流般在大地上蜿蜒而行,时聚时散,不禁纳罕,这些羊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满天云色转为赤红,群羊翻山越岭,向东而去,天边光焰明明,渲染出一片极其瑰丽绚烂的色泽,犹如开天辟地之初,昼夜未分时的奇异景象。连姜思都顾不得烫得发痛的双股,往向远处,连声惊呼。
“别喊。”洛元秋道,“好好看看,那光像什么?”
姜思问:“像什么?”
她双目金彩凝起,再看向天空时,那些光云却已不同。数道符文横贯东西,交叠在天穹之上,形如银河般缓缓流动,隐隐指向一个方位,继而演化出法阵中的诸多幻象。
“东南……”她喃喃道,“是东南方,火生之处。”
洛元秋眉头一挑,拽着羊角让这只石羊偏离羊群,石羊与同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连撞数下之后,腹部滑落下好大一块碎石,待得离开群羊走到一旁,已经碎得不成羊形了,还要驮着两人一步步向东南方走去,这般惨状,连姜思看了都于心不忍,道:“要不然,我们自己走过去吧,放它回去行吗?”
洛元秋拉着羊角果断拒绝,道:“不行,这羊不畏火,骑着它方便。”
说着示意姜思低头去看地上,一片寸长的火焰从土地里长出,如同青草一般无风自动,不过片刻,旷野平地上皆是一片柔亮火焰,像是春风吹开的花海,闪动着艳丽光泽。
姜思:“……算了,就骑它罢。”
两人骑着残破的石羊走过山丘,姜思一路望着天上云光辨别方向道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身上衣衫干了湿湿了干,火海中更是连半点风也没有,但见焰光如花般在赤土中开谢泯灭,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洛元秋惦念着师妹,恨不得这石羊再生出几条腿来,好走的快些。她到底知道此事不能急,耐心看着石羊一路踏破火花,慢悠悠地向东南走去。
待过了一处平野,地势陡然一变。泥土的颜色几近鲜红,腥燥炙热的风霎时迎面扑来,顺着险路陡崖向下看去,深谷中红云冉冉,向四方飘去。
洛元秋从石羊背上翻下,姜思也跟着滑下来,问:“这是哪里?”
洛元秋道:“不知道,下去看看再说。”
她沿着陡峭的小路往下,步伐轻盈如履平地。姜思看在眼中,便生出些一较高下的意气来,也跟着走了上去,行至半道,抬首见天窄崖高,低头山谷又深不可测,当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洛元秋早已习惯山路,向来不以为意,不但步子稳,而且走得格外的快,不过片刻便已将姜思甩出一大截。
姜思当真是拼尽全力才追上她,两人一前一后下到谷底,竟有微凉清风时不时吹来,驱散燥热,同时伴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随风传出,洛元秋将长矛随手丢给姜思,道:“拿好了,可别再弄丢了。”
姜思接过长矛,疑惑不已,不一会她也听见风中传来的敲击声,脸色一变,道:“这山谷中有人?”
洛元秋微微一笑:“谁知道是不是人呢?”
她顺着声音而寻,四面赤色山壁环合,逼仄难言。走了约莫一刻,那声音越发清晰,终于到了山谷尽头,洛元秋掩目看去,一座几丈高的大丹炉立在环山合璧之中,不断有烟雾从丹炉盖的气孔处溢出,上升至空中,便化作片片红云,飘的满山谷都是。
洛元秋心中一动,靠近丹炉一看,果真有一人坐在草席上,身旁跪卧一只大黑羊,正优哉游哉地嚼着青草吃。
草席上那人一手摇扇,一手敲石,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姜思不由有些紧张,运转灵力,看向那人,片刻后疑惑道:“这人怎么在此地?”
洛元秋道:“你再看看,这是人吗?”
姜思嘴角抽搐,半晌才道:“这是……阵眼?这怎么会是阵眼呢,阵眼是个人?!”
“你问我?”洛元秋几步走过去,道:“我又不是阵师,我怎么知道。”
但她心中明白,这人定是阵眼无误了,便上前一步站在他身旁。
那人以头巾蒙发,穿着甚异,绝非本朝服饰。他抬头看了眼洛元秋,微微有些惊讶,道:“又来人了?”
洛元秋手指微动,蓄势待发,道:“你是谁?”
那人放下手中东西,起身施了一礼,道:“来者都是客,何不坐下说会话呢?”
说罢将草席让出一半,洛元秋依言坐下,姜思在她身后站着,好奇地打量着那座大丹炉。
那人道:“许久无人来此了,当真是有些寂寞。”
姜思闻言道:“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吗?”
那人微笑道:“在此炼丹守炉,早已不知年月。我依稀记得进山那年,好像是大齐武王在位。”
姜思掐指一算,目露惊愕,洛元秋淡淡道:“那已经过去八百年了。”
那人道:“八百年吗,那确实是有些久了。”
洛元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道:“原来你是镜中虚影,怪不得我们会落在此处,看来那镜子与镜子之间,必然有什么相连之处。”
“原来你也见过那面镜子?”那人说道,从身后竹篓里取了一把青草喂给黑羊,“当年他们从阴山中取出一块石头,要我将其锻造成一把神兵利器。那石头敲之如玉,却清透无比,凿刀一上,便碎成粉末。唯有用水流冲击,方能令其不至于毁。于是我告诉他们,这石头不能用来做兵器,只能用来做法镜。”
洛元秋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似乎都与镜子难脱干系,心中略感微妙,道:“法镜?”
那人点头:“不错,正是法镜。镜成之日华光明润,我却深感不安,便将它放在水中,水面便如镜般,倒映出我的身影,这影子长久留在镜中,时日一长,甚至能与我交谈,令我万分惊讶。”
姜思道:“什么,镜子里的影子能说话?”
洛元秋低声道:“分魂。”
此言一出,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将往日未明之事串联在一处,拂去迷雾,那背后所藏之物,正是一面平凡无奇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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