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黑袍女子寒声道,“你杀了他,是不是!”
“我杀了他?”洛元秋莫名奇妙道,“我杀他做什么,他是人又不是傀,杀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黑袍女子道:“他身负秘法,又是斗渊阁的弟子,窥伺北冥之人岂能不打他的主意?”说罢两指一并指向洛元秋,厉声道:“你就是那杀人夺宝之人,不然为何他千里迢迢见完你一面后便音讯全无了!”
洛元秋听罢,以长矛做笔,在地上画了道符,示意她来看:“原来是为此事而来。他当日来寻我时已受斗渊封正,正在突破生关死劫的紧要关头,即将面临转化,本该在北冥找个地方静心修行,但他在明宫后的深渊里见到一些东西,致使心境动荡,已无力挽回……”
几点星火飞来,她摊掌接过,漫不经心地道:“他怕自己度关失败后化为行尸走肉,所以来找我,请我在他转化之前,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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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烛影斜摇,几线光穿过格窗投来,短暂地照亮四周的景象。香案上布满灰尘,桌沿红漆脱落,依稀可见斑驳的描金纹饰,显出几分昔日的富丽堂皇。
一人步履缓慢,持烛而行贴墙,朦胧间火光照出高墙上所绘的彩画,骇浪滔天电闪雷鸣,其中一座高塔伫立在海水中,然只见塔身直入云霄,穿过暴雨雷云,来到一片光彩祥和之地,壁画至此戛然而止,不知为何画师并未绘出塔顶所在之处。
那人抬高手臂,烛光将他伛偻的身形映照在墙上一角,苍老沙哑的嗓音响起:“古时有国名越,在沧海之畔,东至浙水,北向阴山,皆为其所控,曾是盛极一时的强国。传至十代,天下无可匹敌者,竟有万国来朝之盛景。”
“纵使有沃土千里,属国无数,若不能长治于此,亦是无用。但凡人一夕,怎能与天地相论,死后埋于地中,便与土灰无异。国君翊召集四方能人异士,卜辞问卦,以窥天命,求问长生之法。”
他说着,手指轻轻在画上一点,嗓音陡转为清脆明快,如同少年在说话,映在墙上的影子突变为一个垂发少年人的模样,道:“筑地千寻,以窥海深;立塔万丈,凭此越天。于是他在海中建起了这座高塔,传言他此举大不敬,有犯神灵,为天道所厌,这座塔屡建屡倒,最后翊不顾臣属阻拦,执意登塔,最后为雷所击,坠海身亡。”
“其子寅承位,又在高塔下以秘术相辅,建立一座宫殿,凭悼其父。曾言人力虽有穷,但以百代之功,千秋基业,终有一日,能令此塔越天,或可与九天之上的神灵相见。那宫殿在深海之中,皆以水石筑成,如琉璃般清透明净,故有明宫之称。”
“之后,寅又命人锻造出一弓一剑,以竞日月辉光。若登九天,便以此弓逐日射月,剑乃长兵之首,古有神剑轩辕以昭正统,尽显人皇之威。”
他幽幽一叹,声音由沧桑转为清朗,身后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拔高,化为一个佩冠长袍的年轻男人,道:“许久以前,我曾到过此处,见过这世间诸多传说的原本面目。这等壮举,千载之后,却被后人穿凿附会删改增减,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谁又能知道,那塔如今还在暴风雷电之中,而万丈碧波下,明宫没于深海。世人难寻踪迹,便以神仙二字盖过,焉知这世上从未有仙。”
昏光中显出一人高大的身影,他静默地立在暗中,良久之后,才开口道:“若世上无神灵,为何古越国倾尽举国之力,覆灭于沧海,也要苦求一个答案?”
老人声音又是一变,转为低沉男声,平静道:“若能得长生,凡人亦可成神。寿比日月,我便是这天地之间的神。”
他手指微屈,烛火化为一盏流光溢彩的明灯,照在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上,景象骤变,光影交错之中,壁画上的海水汹涌而起,隔着看不见的壁障无声拍打。隐有霹雳声传来,电光一闪而过,刹那间照亮波翻浪涌的海面,黑云低垂,遮天蔽日,一座洁白高塔屹立在深黑的海浪里,直入天穹,目力难见。
他低头,掌心一团黑光翻转滚动,身后影子撕扯膨胀,最后回归原本佝偻的身形,嗓音也变作苍老沙哑,道:“就快了……等解开这最后一步,斗渊阁长生不死的秘术,终将为我所用!”
黑暗中的男人屈身行礼,恭敬道:“属下这就先恭贺教主了。”
老人道:“青仑,我自然不会将你忘了,能破这秘术,自有你的一份功劳在。”
男人低声应喏,口称不敢。灯盏光芒渐暗,老人站了一会,眯眼道:“那剑如今叫什么,飞光?”
男人答道:“正是飞光,现下在刺金师手中。”
老人道:“真是稀奇,这把剑生来奇异,蕴含破灭万法之意,古越灭后流于世间,曾屠戮王侯斩杀修士,持剑者无一善终。后被某代炼器师锻为符剑,以神符相铸,竟也不能消去此剑上的戾气。这剑上承载着千年前越人问天无望、覆国灭族的恨意,又经乱世锤炼,足纳煞气,早非凡躯可承,上一任剑主寿数未尽便死,恐与此剑难逃干系。”
他自言自语般道:“飞光无情,这名字倒也不错。但此剑凶煞,锻成之日起,便令盛世成空,人寰不复,着实不详。”
男人垂首不语,老人望向那壁画上翻腾的海水,喃喃道:“因果循环,有定数而无常数。天机莫测,四时变幻,皆是无穷无尽,那这因起于何处,又做何解,茫茫前路,又将通往何方?”
半晌,他道:“社稷山河阵的阵枢得到了吗?”
男人答道:“虽是仿制,但只要如在颖州时所试那般,依次拔除这城中七座守阵之塔,便可破阵。”
“破阵?”老人笑了笑道:“为何要破阵,我从来不是为了这阵法而来,不过是为了借阵枢开启藏于宫中的那道门,取得……”
此时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老人向阴影中的男人打了个手势,霎时身影渐渐淡去,如晨雾般消散于壁画前。
男人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后退一步,身形不动,藏在黑暗中。待得殿门大开,灰尘扑落,一众人鱼贯而入,交谈声也随之传来。
“先将殿中搜寻一番,再派阵师查验文定塔,拿我令牌,到城北大营调一队人来守住这里,若有闲杂人等出没,格杀无论!”
“……大人,那这法阵?”
“去请太史令来,他自有分寸。唷,还不让路,台阁大人,此处杂乱,你又何须亲至呢,要我说”
一个女声淡淡道:“沈誉,你且闭嘴。”
方才在殿中搜寻的几人纷纷上前回报,无人注意到大殿深处,破败帘帐后站着一个人。男人注视着殿中人来人往,转身将视线投向壁画前,若有所思般看着碧波白浪的一角。
“这大殿原是做什么用的?”
“先帝在时曾用于祭祀,不过后来有了甘泉宫,此处也就不常用了,只在正月时才开,充做祭祀皇天后土的礼殿。”
景澜不动声色瞥了眼大殿昏暗的深处,道:“若是无异处,就赶紧去武成塔看看。”
沈誉却道:“等会,这殿中还有壁画,画了什么?”
他几步走向墙壁,随行者燃烛相照,拂去灰尘,眼看就要走到帘帐前,男人肩膀一动,渐隐没于黑暗中。
帘帐被撩开,有人将窗户推开,冷风灌入殿中,洒下一片淡薄的日光,如碎冰一般被窗格分成数块,照亮这面墙上所绘的壁画。
沈誉问身边书令,道:“这画的是什么?”
书令努力辨认道:“回大人的话,好像是海。”
景澜看了眼便收回目光,道:“你慢慢看吧,我走了。”
沈誉负手从头看到尾,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古越逐日立塔的传说,不过这礼殿中不供奉皇天后土的画像,画这个做什么?”
书令喏喏道:“这属下就不知了。”
看了会,沈誉失了兴致,摆摆手道:“阵师在何处,带我去看看那塔如今怎样了。”他瞥了景澜一眼,道:“没看到台阁大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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