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目光从那盏眼熟无比的灯上掠过,不久前她还在墨凐手中见过一盏一模一样的。
老人见她盯着自己手中的灯,恍然道:“你想要它?”
洛元秋不动声色道:“怎么,不行吗?”
老人犹豫片刻,珍爱地抚了抚灯盏道:“我手中这盏不能给你,但此灯乃是一对,有两盏,另一盏如今不在我身边,那盏可以给你。”
给她?
洛元秋微妙地看着那灯,心道你说的那盏早就被墨凐取走了,用来借机追寻你的下落。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灯已经在墨凐手中了,老人如何会不知?但观他神情,反倒像从未听过灯盏被夺一事。
难道这冥绝道也不太平,另有一拨人阳奉阴违,表面归顺教主,实则另培植势力,想取而代之?
她心念陡转,落在老人眼中便是在思量该不该交换。老人不禁柔声道:“这灯也是件宝物,能定神明心,实属难得。”
言外之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洛元秋也不介意,随口问:“那你为何不自己留着,左手提一盏右手提一盏,灯光亮不说,看路也清楚,更适合你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当然,明心定神的效力也应更强才是。”
“还是说,”她眸中光华隐蕴,手掌摊开又缓缓收拢,道:“你本心近乎消亡,已经难以控制这些影子,所以你想将它们藏起来,或者说,封起来?”
老人感慨道:“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我也只能是将它们暂时封起来,并非是长久之计。”
他说着提起灯盏:“来罢,将你那方法告诉我!”
洛元秋静默了会叹道:“我当真不会什么藏影子的方法。”她再度低头看了眼脚下,只见水波轻漾,别说人影了,什么都没有。
老人不信,嗤道:“心中有欲念便会有影子,是人皆有,你又怎么会没有?”
洛元秋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只好对着水面跺了跺脚,试图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她这番举动在老人看来便如挑衅一般,老人皱眉道:“你年纪轻轻,竟能将影子藏的这般好,确实是种本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倏然高举手中灯盏,喝道:“倘若你不愿相告,那就别怪我自己来取!”
话音方落,洛元秋便觉得自己浑身僵硬,竟是动也不能,连说话也无法开口。脚下水波骤然翻涌,那抹幽蓝光芒渐渐游来,拽着她的双腿用力一拉,顷刻间她便彻底落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她无声无息向下沉去,隔着一层清透的水,她看见老人手中那盏灯光色如月,似寒霜一般撒落在水面。涟漪轻而缓地层层荡开,在银辉当中,老人身侧站着三个人,高矮不一。既有垂髫少年,又有方才所见的那位中年男人,还有一个面目十分模糊,观其体貌形容,像个年轻书生。
一串透亮水泡从她口鼻中漂出上浮,洛元秋心中彻悟,难怪自己的剑刺不到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便觉得身旁水一荡,一片幽蓝光芒扑面而来,将她彻底裹住,向着茫茫深处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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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问道寻访仙踪,偏爱向高绝之处而去。总以为在险山峻崖,青松掩映的料峭石壁当中会有洞天福地,仙迹留存。幻想就此能得一段机缘,聆听天音点化,脱去肉体凡胎,得以成仙。
往者不复,去者无穷,徒为岁月消磨,只在后人所记书页中留下寥寥数笔,仅添笑言尔。
但在此地,他们或许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仿佛是到了天地的尽头,高山为巨斧所劈,纵横向天,连绵数百里,显出一种难言的峥嵘气度。
这里的山深如精铁,从高处望去,唯有黑白两色静静流淌在天地间。少年伸出食指将面罩拉了拉,不敢长久注视,低头看向山下不远处的一片晶莹水泽。
“就到这里,看到这石碑没有?这是后来人立下的界碑,越过此碑,那后面就是真正的阴山腹地了。”
男人说完,用袖子敬畏地擦了擦这块漆黑的石碑,弯腰扒开雪堆,捡起一块颜色相近的碎石,低声道:“一般修士入山历练,能走到此处已是命大,拿着这块石头出去,就足以证明修为不凡。”
他从怀中掏出一串东西,约莫是腰牌玉佩之类的物件,转身看向身后两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此次进山的一共三十一人,如今只剩我们三个了。小子,哑巴姑娘,你们还想向前走吗?这次要是死了,可没人会为你们收尸。”
半晌后少年道:“前头的路,真有那么难走吗?”
男人将手上东西埋进雪中,站起来仰头望向天空,恶狠狠道:“不知道,但我是不会去的,这鬼地方,我真是呆够了!”
少年下意识向身旁看去,那人已经不见踪影。随即他听见男人惊恐道:“你是疯了吗,别过这石碑,别过石碑!”
但为时已晚,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大步越过石碑,顺着雪坡滑了下去。
少年与男人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男人喉头滚动,指尖发抖,低声道:“不能去,千万别去!若是过了这湖,就再也回不来了!这哑巴不要命了,但你不能犯傻!”
说着他们就看见那人走到湖边,开始解拴船的绳索。
少年见状一怔,紧接着他也跨过石碑,滑下雪坡,追着那人而去。只留男人一人站在石碑后,气急败坏道:“你们都不要命了吗?好,你们就把命留在此处,我走了!我走了!”
少年赶到湖边,一把拉住那人道:“你还要走?”
绳索被冰冻着,一时半会难以解开。那人伸手在自己的眼睛上点了点,又点了点他的。
少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犹豫了会,看了眼这片湖水,轻声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你看那个人,他不是也没有发现吗?”
那人摇了摇头,俯身继续去解绳索。于湖光雪色里,层层波纹向四方荡漾开来。小船在水面上轻轻摇晃,倒映出一个灰色的身影。
少年转身向山坡石碑看去,那男人似乎真的走了。他心防卸下大半,对面前人说道:“你也是从斗渊阁出来的吗?你在那里修习多久,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人手上动作一顿,摘下面罩呼出一口白气,说道:“我,不是。”
她面容清秀,但嗓音却像是被火熏过一般,粗糙低沉。她指了指自己的嘴道:“我不是,哑巴。”
少年先是震惊,又有些生气,道:“原来你会说话?那你之前为何要装哑巴!”
“只能,说几句。”
她用力掰开冻硬的绳索,深吸了口气:“你的眼睛,在变。已经有,白色。”
少年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手虚虚按在眼睛上,他却连到湖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提不起,颤抖道:“不……怎么、怎么会这么快!”
说话间她已经将绳索解开,她站在船上把绳索拉过来,示意少年看向湖对岸:“走。”
少年咬牙踏上小船,耳畔却响起那男人说的话,有些畏惧地停住了脚。
比他们之前所经过的地方更为可怕,那阴山腹地,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死亡的恐惧如影随行,迫使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他咬牙道:“总会有办法的,回北冥,去斗渊阁见我师父,他一定不会看着我变成活尸的!”
说完,他就感觉脚边什么东西飞快滑走了,那人收好绳索站在小船上,船身轻轻向后移了几分。
少年突然间明白了,她早已看出自己不会过湖,所以至始至终她都打算独自前往。
他喃喃道:“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有种近于异样的平静。少年霎时想起那流淌在天地间的黑与白,顿时心中一紧。而小船慢慢后退,他听见她说:“已经死过了。”
他一愣,还未来得及深想,小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向湖心漂去。少年忍不住道:“我叫姜城!你叫什么名字!”
一样东西从船上丢来,少年捡起一看,居然是个破旧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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