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问诊室开始,他没说过一个字,冷着一张脸,好似谁欠了他八百万。
“不如把胃切了,”杨重镜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表情没什么起伏,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发自内心地提出建议:“那样更省事。”
季楠闻言,仰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收回视线,对医生露出个浅淡的笑:“不好意思,我会注意身体,麻烦您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冷白,照下来亮的刺眼。
季楠抿抿唇,快步跟上杨重镜的步伐。刚刚做过无痛胃镜,麻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所以走的有些晃,步子也是虚浮的。
“哥哥,等等我。”他声音不太有力气,有刚刚吐过的原因。
吐掉的不只是吃进去的面条,还有尚未吃完的退烧药。走得快了,眼前阵阵发黑,泛着重影。
他试图伸手,又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衣角的时候收回来,小声道歉:“对不起。”
杨重镜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头冒出来的邪火,嘴边冒出许多难听的字眼,又生生咽下去,堵在胸口。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憋回去,没有回头。
不要心软,不要回头。杨重镜心里默念。
拿完药,吊完水之后,天幕才终于黑下去。晚风吹到脸上是热的,从医院里面走出的瞬间,季楠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温度差得太大,裸露在外的肌肤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重镜终于舍得施舍季楠一个眼神,很淡的一眼,季楠却如获至宝,小狗一样眼巴巴地凑上去。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季楠肉眼可见的失落,垂下来的手指缠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他竖起耳朵,想要听清那头在说些什么。
“我在外面,怎么了。”杨重镜放低声音,面对季楠时冷硬的脸色也柔和下去,话音放软:“我不忙。”
那头大概哭了,杨重镜拧了拧眉,说:“别哭,你慢慢说。”
不过短暂几秒,他又改了主意,说:“你在家吗?我来找你。”
听到这里,季楠一直低垂的眼皮猛地颤了颤,抬起来,看向杨重镜。
他用力咬着唇,期待对方回望一眼,指甲渗入掌心,掐出很深的印子。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出头来,在这片黑暗里滋生。
如果可以,季楠真的想把杨重镜绑着,关起来,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但是那样杨重镜会不高兴,所以季楠不敢。
“我有点事。”杨重镜耐心等了一会儿,待到那边给出了地址,才将电话挂断。他有点急地往前走两步,然后身影停顿,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季楠的存在,转过身来,说:“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
句式是问句,语气却不是。
季楠嘴角紧抿着,面部肌肉都因为过度紧绷而酸疼。他先是和杨重镜对视几秒,随后败下阵来,主动移开了目光,沉默着点了点头,闷声说:“可以的。”
“你忙吧,我没事。”他扯了下唇角,眼角稍稍弯下去:“麻烦你了,抱歉。”
明明是笑着,杨重镜的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他忽略掉左心房处传来的闷沉,没答话,只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杨重镜走得迅速,不带任何犹豫,好像摆脱季楠,是一件多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季楠站在原地,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送杨重镜开车离去,到最后连车的尾气都消失不见。
胃部又开始抽痛,并不剧烈,缓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季楠慢半拍地想,明明才吊过针,吃过止痛药的。
一点都不管用。
他眨了下眼,回想起下午,刚吃完消炎药,要接过杨重镜递过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感冒灵。感冒药味道是甜的,飘出来的气味又带着苦,钻进鼻子里,让他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这声干呕于是成为反胃的开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其实从吃完那碗面条,季楠就一直在强忍。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想着至少在杨重镜面前,不要露出端倪。但身体并不如他所愿,他冲进卫生间,扒着马桶,躬着身子,吐得难看又狼狈。
他吃的东西少的可怜,到后面只剩下酸水和粘液。这样的情况对于季楠来说,并不算少见,在离开杨重镜的这几年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家常便饭。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没想到才和杨重镜重逢,不到一个星期,就暴露得这样彻底。
杨重镜,肯定又要讨厌他了。
他吐得眼前发黑,晕晕乎乎地想。想象中的厌恶却并没有到来,季楠下意识地睁大双眼。
腰腹被人环住,是杨重镜将他抱了起来。
季楠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和慌神。不管那丝慌神是不是源于自己对杨重镜爱意的过度渴望,季楠都觉得高兴。
哪怕是错觉,季楠也高兴。
到医院之后,杨重镜全程都黑着脸,好似对此感到无比的生气和愤怒。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气,看上去唬人得很。
碰见的医生和护士都被吓到,说话都下意识的小声下去,生怕惹到这个一身戾气的青年。
但季楠一点都不觉得怕。与之相反的,他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因为看到杨重镜为自己而牵动情绪。
他想,杨重镜是关心他的。发烧也好,胃病也好,就算表现得再不耐烦,也会在行动上说着在乎。
这场美梦一直做到那通电话到来。
季楠才知道,原来杨重镜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样子,是那样的。
自己甚至不足以成为一个犹豫的选项,就可以被丝毫不纠结地抛下。
他的美梦,碎掉了。
第11章 “不要成为废物。”
季楠原地蹲了一会儿,等到那阵痛意过去,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很淡。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用平静的语调报出自己的位置,随后站起来,背挺得很直。
“先生。”司机来得很快,他替季楠拉开车门,声音间含着忧心:“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季楠闭上眼小憩,靠上椅背时,眉眼中流露出疲惫:“去公司吧,我睡一会儿。”
晚上的车不多,不算长的路程,开了小半个时程。司机有意绕路,想让季楠多睡一会儿。
他认识季楠很多年,打心里的觉得这个小孩可怜,所以尽可能地帮扶。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就是自己深陷窘迫,人到中年被辞职,捉襟见肘的时候,季楠给了他一份工作。
他还记得那个场景,季楠惨白着脸,宛如去地狱走了一遭,瘦的近乎脱了相。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纵横交错,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的可怕。
“王叔。”季楠剪去了从前一直留着的长发,在湿漉的雨天里对他说:“我这里有份工作,你愿意做吗?”
于是他一做就是两年。这两年里,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痛苦,明明已经不再缺钱,却活得没有半分生气。
像个活死人,周身都死气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大概是那一面的印象太过深刻,每次见到季楠,司机都觉得,他的身上是潮湿的。
如同终年梅雨季,从来没有放晴。
“先生,到了。”再远的路都有终点,司机还是叫醒了他。他扭过头,才发现,后座的那个人只是闭眼,压根没有睡着。
“辛苦你了。”季楠闻声睁开眼,他回望过去,低声道:“回去早点休息吧,王叔。”
司机“欸”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犹豫着,吞回了肚子里。
嘱咐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季楠听不进耳朵里。他总是这样,表面礼貌温和,实际上谁都没放在心上,至少在司机看来,季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很深的夜,街边的路灯亮着,一排排的,落下橙黄的光线,将季楠的影子拉得很长。
公司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一座写字楼。季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靠着这点光亮打开大堂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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