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烫的一个激灵,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睛,轻声说:“好烫。”
“很烫吗?”杨重镜垂了下眼,又要站起来,说:“那我去沾点冷水。”
季楠扯了下他,没让他去成,只摇了摇头,说:“不用。你陪陪我,哥哥。”
他这会儿不再逞强,是杨重镜与他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整个人都从内而外透出强烈的难过和沮丧。
如果情绪有味道,杨重镜觉得,他应该是酸到发苦的柠檬。
他心揪得慌,手紧了松,松了紧,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他身侧,说:“好。”
“……你想和我说吗?”杨重镜停顿少时,直视季楠垂下去的眼睫,轻声商量:“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
季楠太阳穴疼得慌,索性调整了下坐姿,倒进对方的怀里。他撒娇一样地往对方举毛巾的掌心歪脸,很有些依恋地蹭了蹭,才开口:“我现在有点想哭,因为我觉得委屈。”
他情绪还算平静,说话时候的语调也平,只有眼睑依旧通红,刺痛着杨重镜的心。
“我和她关系不太好,只是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幻想,她会不会有一点在乎我。”
季楠眼皮抖了抖,睫毛落在眼尾,映出弧形的阴影:“我本来已经接受,也真的和她决裂。我想断掉这样没有意义的关系,因为她的束缚,我觉得很痛苦。”
“可是突然又有人和我说,其实她真的和我所想的一样,是爱我的。”
季楠皱了下眉,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双面对杨重镜时,从来充斥满笑意的眸子,这会儿全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和无措:“……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很割裂,可我又在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和她断绝往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很难过。”
酒店房内的光线昏暗,让季楠联想起助理坐在自己对面,讲故事一样,叙述着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得到的爱。
“……生下您的时候,夫人刚刚成为掌权人。您走失之后,她虽然说人各有命,但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
男人回忆着什么,口吻带上感慨一般:“找到您的那一天,她刚遭受过袭击,做完手术就来了中国。您没有同她回去,她和我说,你应该是在恨她。”
“再后来,你回到她身边。第一次出任务受伤,她发了很大的火,那是我第一次看她那么失态。”助理抿了下唇,接着说:“她在手术室外面等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去。”
“您在疗养院修养的时候,她闲下来时,会去楼底下待一会儿。坐在车子里,也不上去,只是看着你房间的窗户。我尝试问过,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走进去看看你。她说,你不会喜欢看见她。”
男人吸了口气,似乎感到费解,但终于把多年积攒的话说出来,所以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释然:“夫人这次来国内,并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她是在担心您。”
“您和…杨先生,她一直在阻拦。别的我并不清楚,但是担忧不是假的。您这样的身份,很多事情,确实身不由己。我想,就像当初您的存在一样,她怕您和她一样受伤。”
助理顿了顿,站起身来,主动结束了这次谈话,微微躬身,轻声说:“不过她会接受的,少爷。只要您给她时间。”
季楠没有给出反应,表情无波无澜,一直到男人转身离开,他挺直的背才终于弯下去,仿佛被什么压垮,流出无声的痛苦来。
“哥哥,”而此刻的季楠,自然无需再隐忍。他仰起头,想要从杨重镜那里得到自己的答案,目光那样渴求,像望着能够拯救自己的神祇:“……我能信吗?”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说了很多——”
“不管她内心是什么想法,也不管她有没有想过会伤害你,事实就是她伤害了。”杨重镜打断季楠的话头,在对方再次陷入内耗之前,收回已经不再滚烫的毛巾,双手捧起他的脸,说:“季楠,是她在伤害你。”
“你没有对不起她,从来都没有。”
杨重镜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得认真,每一个字都是慎重的承诺:“我觉得你很勇敢。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害怕?可是你能够做到。你走出来了,也一直在向前走,不是谁都有和原生家庭割裂的勇气,但是你有。”
“你也很善良,因为即便她给你造成那么多伤害,你第一个想到的,是她会不会因为你说的话难过。”
杨重镜摩挲了下季楠垂着的手指,注视其上不规律的纹路,慢慢说:“不管你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认为,你没有错。世界上很多关系,都该是互相的,哪怕是拥有血缘的亲情。如果你想,我就陪你去找她,你们好好谈一谈。”
季楠低着头,反手去抓杨重镜的手指,半晌才慢半拍地嘟囔一句:“……如果我不想呢?”
他沉默良久,周身那股让杨重镜提心吊胆的压抑终于散去些许,道:“那样的话,我就没有钱了。”
杨重镜想了想,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想的话,我就养你。”
季楠还是垂着眼睛:“可是我很会花钱。”
“养得起。”杨重镜声音淡淡:“我有很多钱,都给你花。”
第116章 “老婆本。”
“哥哥哪里来的钱?”
季楠有点警觉地抬起眼,即便刚刚还在伤心,也依旧对此保持格外的敏锐,眉头一横,说:“你背着我藏私房钱?”
话题偏航到意料之外的方向,杨重镜愣住了。
他张了张唇,哭笑不得,反问:“你还没有嫁给我,就要管我的钱?”
“那是我的老婆本,”杨重镜笑了一下,捏了捏季楠骨节分明的手掌,说:“得攒起来的。”
“那你给我花完了,你老婆怎么办?”季楠眼角的红潮还没褪完全,眼尾向下垂去,看上去格外可怜,惹人怜惜得紧。
如果不是嘴里说着这些胡言乱语,那个样子,活生生像一副足够漂亮的画。
杨重镜想笑,最后只有些无奈地摇了下头,说:“我老婆被你气跑了,你打算怎么赔我?”
季楠瞪大了眼睛。
“把你赔给我?”杨重镜挑了下眉,唇角上扬出点弧度,抓了下他的手指,说:“这样我也不算亏。”
季楠骄矜地把手抽回来,说:“你先给我花钱再说吧,我要考察考察,才能做决定。”
“知道了。”杨重镜闷闷笑了一下,过了少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季楠。
季楠眼睛干涩得疼,他拨弄几下睫毛,被杨重镜直白的视线盯得不自在,眼珠子转了转,也没说话。
空气是安静的,和办公室里的压抑不同,让人觉得心安,甚至要生出困意。
“想回我们原先的房子看看吗?”杨重镜主动打破沉默,起身将毛巾放回原处,说:“我找人打扫过,现在可以住人。”
季楠“啊”了一声,才抬起头,目光随着杨重镜走动的身影晃动:“……什么?”
他咬了下嘴,犹豫了几秒,才转过弯来,意识到杨重镜在说什么,慢半拍地问:“……你不是卖了吗?”
杨重镜挂毛巾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恢复常态,转过身来,语气如常道:“是卖了,又买回来了。”
他走过去,在季楠身侧重新坐下,感受到身边人不可置信的眼光,才偏过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卖了?”
季楠张了张唇,嗓子发干。他脑子乱糟糟的,反应也慢,看上去格外好欺负。
杨重镜按下心头那阵被季楠勾起的坏心眼,见对方没回答,也不为难,只说自己的猜测:“是一直在观察吗?还是碰巧知道的。”
“……”
季楠沉默少时,随即撇了下嘴,牛头不对马嘴地低声嘟囔:“怪不得我没买到,原来是你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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