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字被刻意地咬上重音,微微拖长,显出幼稚的炫耀。
“困了就早点睡,”杨重镜似乎被季楠的可爱逗笑,眼神宠溺又无奈,像叮嘱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说:“别让自己太累。”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气定神闲,看上去半点没有被眼前这两个眼神拉丝,到了家门口还要上演一出缠绵大戏的人给影响到。
他甚至一声不吭,直到季楠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看向双手插兜的杨重镜。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重镜。”男人微微勾起唇角,那双和杨重镜生的很像的眼睛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蔑:“你要向我证明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没有人要向你证明什么。”
杨重镜敛起笑意,唇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眼里不带什么情绪,和中年男人不同,是淡漠的。
因为不在乎,所以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懒得去产生。
“你总是长不大。”男人摇摇头,对他了如指掌一样,视线透过镜片直直落在季楠脸上,说:“你觉得你在我面前演,我会看不出来吗?”
“他第一次能因为钱抛下你,第二次就会因为别的再次离开。没有谁离不开谁,尤其是像季楠那种,骨子里就自私的人。”
“三年前我就和你说过,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是你固执己见,听不进去一句劝。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会比以前成熟,没想到还是这样,幼稚到无可救药。”
即使嘴上说着这样算不上好听的话,男人的神色也依旧云淡风轻,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他一身西装合身得体,裁剪利落。发型也打理得完美,看样子是在来之前刻意收拾过。
好像不是来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来和商业伙伴进行谈判,装扮严肃到让杨重镜想笑。
“你自己这样,所以看谁都和你一样,是吗?”
杨重镜也的确笑了,只是笑意不及眼底,带着淡漠的凉薄,透过皮肉,刺痛进男人的心脏:“我一直也都挺幼稚的。”
他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我最幼稚的时候,是以为我的父亲,应该会爱我。”
这句话一出,周边的温度都降了几个度。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些维持不住,嘴角处的神经抽搐几下,带动着面部肌肉也抖动起来。
“季楠抛下我又怎么样,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了。”
杨重镜语气很轻,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在乎,落进空气里,余音缓慢地散去:“谁都可以说他,但是您没有资格。”
“确实,和您说的一样,他离开我可以活。”杨重镜不太在意地撩起眼皮,停顿几秒之后,才勾起唇角,在男人的凝视之下,讥笑着反问:“可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他很快否定掉自己的问话,接着说:“因为本来就是我离开他不能活。”
杨重镜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垂下眼,丝毫没有躲避对方的视线。他看着眼前,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被他称作“父亲”的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我,离开他,活不了。”
“就算你再把我关进那个精神病院五个月,十个月,五十个月,我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杨重镜淡淡笑了,说:“我没的治,我就是爱他。”
“我在医院死不了的,没有他我才会死。”他低声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如同陈述一个事实:“让你失望了,爸爸。”
杨天德伪装出来的冷静假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紧咬着后槽牙,努力克制着自己溢上心头的火气和无厘头的慌张,被杨重镜的言论气笑了。
“你是还恨我,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男人很快收拾好情绪,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理清思路后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会害你——”
杨重镜笑笑,打断道:“我不至于幼稚到分不清爱和报复。”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没什么波动的眼神终于起了点波澜,这回是对杨天德的不屑:“我不会为了给你添堵,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杨重镜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染上了点活人的气息,不再是那副看他如看地上蝼蚁的表情。
杨天德于是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他是真的这样想,不是在置气,也不是在冲动。
杨重镜翻来覆去想过很多个夜晚,纠结过,更痛苦过。他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没法欺骗自己的心,所以破罐子破摔,认了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谁没了谁都可以,但杨重镜不能没有季楠。
第55章 “下次不会让你等。”
“哥哥,你们聊了好久。”
杨重镜从口袋里掏钥匙的动作顿住,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引得一惊。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开,他沉浸在刚刚对话的余韵里,走神得严重,所以没有发现自家门口,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听到声音的时候,杨重镜才循着声源望过去,看见季楠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正眼巴巴地抬着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
他握着钥匙的手指轻蜷,感到指尖泛着酥麻,如同被电流刺痛,传递到全身血液。
短暂的几秒里,连嗓音也一同丢去了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你怎么在这?”
杨重镜清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钥匙的手插在口袋里,在季楠看不见的地方,有些用力地攥紧:“不是说让你早点休息吗?”
“但你也让我等你了,”季楠坐在地上,周边被几个装满货物的大号塑料袋包围。他的头发散下来,落在双肩,发丝垂到膝盖上,衬衫被压得有些发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有些狼狈的。
这一点都不精致,也不漂亮。
但杨重镜的心跳依旧为此而漏了一拍,因为他清晰地听见,季楠用他独特的语调,有些固执地坚持道:“我想等你回来,杨重镜。”
季楠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喊过杨重镜的名字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在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去叫杨重镜的全名。
他是个喜欢对杨重镜撒娇的性格,就算是吵架,也从来不会大吵大闹。
总是弱势的,用退让来换取两方的和平。
唯一发脾气的方式,大概也就是不再叫他“哥哥”,以展现自己的不高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来哄我的气息,好让杨重镜再爱自己一点。
杨重镜不是一个会在意细节的人,和季楠在一起之后,却也学会了如何从这些细枝末节去分辨对方的情绪。
声控灯终于亮起来,发出刺眼的,冷白色的光线。
杨重镜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以适应黑暗之后突然降临的光明。
他睁开眼,终于看清了季楠此刻的姿态。对方眼睑泛着微红,手心攥着那根黑色的皮筋,指尖微微捏着,像攥着唯一的一点慰藉。
“起来吧,地上凉。”
杨重镜愣了愣,等那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过去,朝季楠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尽量维持着面色的平静,说:“下次别坐在地上了。”
季楠抿起唇,将皮筋套在手腕,单手撑着瓷砖的地面,借力撑起身子,随后才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放在杨重镜递过来的手心,站了起来。
“我本来是蹲着的,没要坐在地上。”季楠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原本泛着红的眼被揉过之后,变得更加红起来,看上去有点吓人:“后来腿麻了,所以才坐下去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低落,长睫向下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却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他在委屈。
像控诉一个晚归的丈夫,是因为杨重镜说好让他等,却让他等得太久,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嗯,”杨重镜轻握了一下季楠搭上来的手,说:“以后不会这么让你等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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