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然单手利落地拽掉了长袖帽衫,露出清瘦的上半身,与晒得发红的脸颊相比,中段这截身子简直白得发光。他的手腕各有一圈淤红的印子,像两个细细的手环,嵌在白皙的腕骨上。
邢以愆自然知道这种痕迹是怎么弄的。
卜然皱眉看着门神一样靠在墙根的男人,突然想起什么,借揉耳朵的动作遮住了胸口的乳环,夹着衣服躲进了卫生间。
浴室里,细密的水流哗啦啦砸向地板。白色的蒸汽逐渐在玻璃门上氲出一个身形,影影绰绰,时而转身,时而俯首,时而晃动。
邢以愆凝着这扇不能打开的门,手不自觉探向空空如也的口袋,又立刻抽出来——卜然不喜欢烟味。
该戒烟了。这个决定让老烟鬼既兴奋、又焦躁。
过饱和的蒸汽从玻璃门缝钻了出来,一团朦胧中裹着清冽的沐浴露香,缠住了男人躁动的心。
——就是这个味道,现在染遍了卜然的每寸肌肤。
这个小小的联想让他浑身燥热,仿佛已经顶着烈日在荒芜沙漠中苦行数日,而眼前恰出现了一棵小草。只要刨开那些数不尽的流沙,就能挖出一个甘甜的水源,解他心里的干渴。
青年模糊的影子不知何时倚在了墙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都没动。
邢以愆阖眸屏息听着,分辨出了纷扰水流中掩盖着的哭泣似的喘息,灼热的,湿润的,断断续续,带着不经意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或者说,不该继续放肆编造。方才那些也许只是想象,是他无数个冬夜的妄念所幻化出的心魔。
可他对卜然情欲下的每个反应都太熟悉了……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卜然再有任何交集,未想到因一条用来折磨人的蒙眼黑纱而有了再次相识的机会。
重逢已是他用尽好运换来的奇迹,被当作陌生人相处都是做梦也不敢奢求的,更别提同处一室心无芥蒂,卜然还会对他温柔地说话、温柔地笑……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像守着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明知终有一日他将坠回深不见底的孤独中,只是此时依旧压抑不住喉咙的干渴,对于那个温暖的人,想要贴近,想要触碰,却不敢伸手,不敢上进……
突然,卜然掉在门口的手机响了,布鲁斯蓝调口风琴演奏出慵懒的合鸣。
响过了半分钟,卜然才围着湿哒哒的睡袍大步走出来,面色潮红,眼角含水,周身还绕着茫茫的水汽。
电话才放到耳边,卜然的唇角就翘起来了。
魏行舟,又是魏行舟。
邢以愆在原地冷眼看着卜然和魏行舟唠家常,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还能你来我往聊个没完……
他在卜然露出的小腿上扫了一眼,发现了一只肥硕的黑白花伊蚊,于是抄起手边的蚊子拍,果断袭了上去,“啪”一声清脆的肉响。
卜然震惊抬头。
邢以愆指了指爆成一朵血花的蚊子。
小孩只好揉揉腿,翻身继续心无旁骛地打电话,那两片唇上下一碰,谎话不打弯儿地就出来了。卜然骗魏行舟说自己没喝酒,也从未夜不归宿,用清润的声调往魏行舟耳朵里灌蜜,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又真诚又无辜。
邢以愆抱臂斜睨着着这装乖的小孩,反思了一下,如果是他在那头的话,绝对会着了他的道。
卜然终究是醉了,斜躺在床上,白色浴袍下摆就那么大咧咧地翘起来,露出白中泛粉的腿根。圆润臀瓣与大腿根之间夹出一段深深的细沟,若隐若现,简直夹住了他的心尖儿,圈出了一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禁地。
邢以愆看着看着,心中燥意更浓,打开了空调,关窗将嗡嗡的机器声与聒噪的虫鸣隔在外面。
他对着清心寡欲的竹帘闭目修行,嘴里絮絮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照见什么来着?他只照见了眼前一双又白又直的长腿,一会儿在民宿狭窄的单人床上伸直开来,一会儿似又在黑色大床上颠来倒去地交叠,尽露出些不该露的地方;耳畔还记着那带着啜泣的呻吟,被来回摇晃得支零破碎。
不知自己正在被怎样肖想的青年顺利收工,向魏行舟背后的黑恶势力间接汇报了行程,才想起要收拾那个蹭吃蹭喝的病号:“老邢?”叫出口便顿觉不对,这人剃完胡子不显老了:“邢哥?”
邢以愆就这么在卜然脱口而出的称呼中哽了喉又软了心,拿起纸笔做好准备。
“邢哥您有去处吗?家人肯定在担心了吧。”
卜然那两簇清秀的小山眉假装疯魔地蹙在一起,一开口就让邢以愆胆颤:“您看,我就是个穷学生,这趟旅游开销都是攒了几年的零花钱。咱俩又不能挤一张床,我养着白吃白喝的Lin,付不起别的房费了,所以……我来安排送您回家怎么样?”
小骗子!江名仁知道你在外面喊穷吗?
邢以愆心中响铃大作,思绪飞转,绝不能被赶走。
就在这时,室外所有的空调机齐齐嗡了一声,全都骤然罢工。灯光尽数熄灭,幽暗霎时笼罩了整座客栈。
小客栈今晚住满了,电力负荷太大,骤然超过了承受能力。
瞳孔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只听卜然那边哐当一声,然后一道白炽刺眼的强光突兀亮起,闪得邢以愆立刻抬手遮眼。
那道光几乎是在熄灯的瞬间从墙角射出来的,直直地对准他,以一种强行压制的频率微微颤栗着。
房间内落针可闻,角落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愈发明显起来,夹着吞咽口水的声响。
“别过来。”卜然沉声警告他。
邢以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停电而已。
他逆着光完全看不到卜然的神情,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直觉卜然有些莫名的焦躁,于是选择退后坐到窗边的藤椅上,降低体型所产生的压迫感,同时举起了手里的白纸:【我可以补给你双倍房钱】。
卜然坐在灯光后的阴影里,酒已经完全醒了,浅色瞳孔折射着冰冷的光,谨慎地审视着灯光对面的人,像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讯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卜然已经对他的身份警惕起来了。
【开公司的,有一私营家卫星公司是我的,还有几栋百货大楼。我是普通做生意的。】
“你为什么会受伤?”
【做生意难免得罪人,但是已经安全了,不会连累你。】
这人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卜然想。
【我会泰语】
【我会是很好的旅游向导】
企图争取宽大处理的犯罪者极尽所能地做着妥协让步与自我剖白,用美好无害的辞藻包装起背后真实的意图。
【我对当地熟,一个人旅游是不是没意思】
是的,时间久了,一个人旅游还是寂寞的……
“不行。”可卜然的态度依旧很坚决:“明天你就离开。”
邢以愆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指尖要把纸捏碎似的,脸上表情还维持得十分平静。
半晌,他又在逐渐停止抖动的灯光中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字,每个字都写得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被察觉出异样的卜然懊恼地叹了口气,撑在膝盖上的手颓废地敲了敲太阳穴:“没事。”
【怕黑?】他连翻页都是轻轻的。
卜然却不答。
邢以愆想起卜然床头那本心理学书,连出国旅游都要背着,心中霎时有个不好的猜测:【你从小怕黑吗?】
“没有,只是不习惯全黑的封闭空间……和你没关系。”卜然陷进墙角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只把手机尽可能地靠向自己,让它照亮更多的地方。
邢以愆想尝试靠近,可他才站起身,那光就吓得砸在了床上,仓促照映出了一直藏在阴影里的人。
卜然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在角落,冷汗涔涔浸湿了漆黑的发梢。那双无力半阖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注视角落外的世界,失水的面容似纸苍白,而两颊异常的红晕正宛若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卜然维持着双手举起手机的姿势,正努力找回正常呼吸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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