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信宿“张氏独子”的身份,报考公安学校本身就不合理,没有见过哪个公子少爷愿意主动往公检法系统钻的,他们总是对穿警服的“条子”唯恐避之不及。
信宿不躲不避地跟他对视片刻,然后才垂眼一笑,避重就轻地说:“林队不是对我的私事不感兴趣吗?”
林载川听出他话语里并不明显的阴阳怪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信宿刚才是因为这个“生气”到没吃晚饭吗?
“所以……你是因为这句话跟我生气?”
“是啊。”信宿神情郁郁寡欢,语气落寞,“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不感兴趣的人,态度好冷淡,我听到这句话当然很伤心了。”
闻言林载川放下了水杯,诧异于这人身上不应有的玻璃心,抬起头,就看到信宿那双眼里戏谑的、明晃晃的笑意。
对面年轻男人右手支着下巴望着他,漂亮狭长的凤眼眯起,笑的像个不怀好意的男狐狸精。
林载川:“………”
这人嘴里十句话可能只有一句是能听的。
知道信宿是故意转移话题,林载川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过了没一会儿,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生端着两份海鲜捞饭进来,信宿那份一看就是豪华加餐版,满满当当的鲍鱼和海螺肉铺了一层,都快放不下了,林载川只点了普通的蟹黄捞饭,也金光灿灿、香气四溢。
“二位点的海鲜捞饭,请慢用。”
林载川颔首道:“多谢。”
信宿看起来也没多饿,用银质叉子叉起一块酱汁浓郁的海螺肉,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林载川吃饭速度很快,而且基本不说话,信宿看他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百无聊赖地舔了下唇,没事找事似的说:“林队,我想尝一尝你的那个味道。”
林载川听见这动静,脑海里忽然浮起章斐经常在办公室里说的一个词语,叫“作精”。
那时候他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是现在面对信宿的各种莫名其妙的要求,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林载川把碗往信宿那边一推,示意他自己用勺子盛,信宿也完全不跟他客气,把那一碗蟹黄捞饭分而食之。
吃完饭,二人走出酒店,林载川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信宿难得客气道:“我住的地方有点远,你把我送到市局就好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林载川想了想,低声问:“在东郊别墅吗?”
信宿微笑。
市局附近没看到有合眼缘的小洋楼,信宿又不愿意住小区,就一直住在东郊那边的别墅群,离市区很远,早上开车到市局都要提前半小时出发。
而林载川家住在城西,一来一回跨了大半个城区,两个小时的车程,实在太远了。
林载川只能把人送回市局,在车上拆出一把钥匙递给他,“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办公室睡一晚,桌子里面有一张折叠床,或者把沙发放倒也能睡,被子在右下角的柜子里。”
信宿伸手接过那把钥匙,神情有点受宠若惊……领导办公室的钥匙竟然说给就给了。
这大半夜的,他本来就困的不想开车,在办公室睡一晚也不是不能将就,跟林载川告别后,信宿转身走进刑侦队大楼,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林载川办公室门口——
“啪”的一声,信宿伸手打开灯,房间里瞬间灯光大亮,这还是信宿第一次到他的办公室里,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只有办公桌上层层叠叠的文件稍微显得散乱,是很“林载川”的风格。
信宿端详了一会儿那个沙发,目测估计放不下他两条长腿。他将沙发靠背放倒,把被子枕头从林载川说的那个柜子里面抱出来。
棉被触感非常柔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幽冷香。
那沙发果然短了许多,半截小腿都搭在外面,信宿只能委委屈屈把腿蜷起来放着,侧身躺下。
关了灯,办公室里黑暗而安静,信宿缓缓闭上眼。
那么多年过去,林载川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而且看起来他恢复的很好,受过那么重的伤,身体机能一定大不如从前,竟然还能在市公安局身居要职……
信宿无声微微一笑。
这样很好,他喜欢不容易被摧毁的人。
-
手头上有案子的时候,刑侦队的同事一般都提前半小时到岗工作,把队长林载川作为工作榜样和精神领袖。
不过自从某人来报道之后,就多了一个反内卷特例。
沙平哲看了眼某个空空如也的座位,打卡时间都过了,新同事竟然还没来,他不满说:“这个信宿怎么又迟到了,昨天迟到就算了,今天又没来——是不是在家里睡过头了,要不谁打个电话给他?”
旁边的林载川想到什么,手上动作一停,放下签字笔向楼上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门没有被反锁,林载川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光被厚重窗帘遮住,屋子里昏昏沉沉的,沙发展开铺成床,信宿两只手抱着被子,还在沉沉的睡。
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细长的眉毛稍微蹙起,碎发下的眉眼冰冷,像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林载川还没开口,就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一阵闹铃声音响了起来。
信宿“唔”了声,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睫毛都在打架,一节冷白手腕探出来,摸索着找手机,关上闹铃,又把手缩回去,脑袋埋在被子里继续睡。
——活似国庆七天假后起床困难又惨遭早八的大学生。
林载川盯着他看了两秒,开口道:“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这冷不丁的声音响起来,信宿一下就醒了,工作第二天被顶头上司从被窝里拎起来,脑袋好像还有点懵,喃喃:“……林队。”
林载川站在沙发旁边居高临下盯着他,冷冷地说:“八点四十了——你知道市局一个月超时打卡三次有什么处罚吗?”
信宿的衬衫在被窝里卷的皱皱巴巴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沙发上,半晌小声说:“……两次。”
林载川道:“这是你报道的第二天。”
“我现在去打卡。”信宿从沙发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整理着衣服往外走,路上好像还嘀咕了一句,“……反正工资随便扣……不要开除我就好了……”
林载川看他自知理亏一溜烟跑没影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被子叠起来,放回柜子里。
信宿老老实实到门口打了卡,又跑去卫生间把自己拾掇了一通,感觉形象良好后才溜达回办公室,走到章斐面前的时候停了停,轻咳了一声,小声问:“章姐姐,我们支队三次打卡迟到有什么处罚?”
“局里统一规定是扣10%当月工资,开会的时候当众检讨。”章斐头也没抬道,“咱们刑侦队的话,估计还要加个每日操场三千米套餐。”
信宿:“…………”
每天、三千米。
章斐又笑眯眯说:“不过咱队里从来没有这种先例,你加油好好表现,再过28天就是崭新的一个月啦!”
信宿:“………”
很好,在市局附近买房还是要早点提上日程了。
信宿神色凝重地回到位置上坐下,半分钟后,把闹钟时间又往前调了十五分钟。
没一会儿,林载川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语速压的很快:“章斐,联系那天去KTV的所有学生家长,让他们今、明两天带着孩子来市局配合案件调查,不方便的来或者不愿意来的,我们派人上门走访。”
章斐听了有些诧异,试探道:“这么大阵仗吗?”
林载川神情坚硬冷淡道:“在阳光下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阴暗处的蟑螂已经挤不下了。张明华很可能不是校园暴力的第一个受害者,甚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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