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的存在“在天有灵”,他的父母应该也可以安息了。
仿佛禁锢在他身上无形的枷锁全然脱落,信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释怀,好像那些烙印在血肉里的疼痛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微微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在冰冷墓碑上,乌黑浓密的眼睫小幅度地微微颤抖。
我很……想念你们,爸爸妈妈。
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如果可以的话,晚上你们愿意在梦里跟我相见吗。
许久,信宿从墓碑前站起身,他的脸色被黑色衣服衬得格外雪白,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他慢慢转过身,看到了几个人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没有惊扰他,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以秦齐为首齐刷刷站成了一排——都是多年来改名换姓在暗处为他推波助澜的警察。
信宿微微一顿,然后抬步走过去,来到他们的面前,目光扫过众人,然后罕见地笑了一下,眼里竟然是有温度的,他轻声道:“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地跟在我的身边,不敢在地面上行走,生活在黑暗里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吧,你们也终于自由了。”
柳羿前几天在林载川的面前把他卖了个底儿掉,这会儿略略有些心虚地回答,“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如果当年不是你出手相救,现在我们的尸体都不知道被扔在哪个荒郊野岭呢。”
他们是铁骨铮铮的警察,很少敬佩什么人,但信宿一定算一个。
信宿不置可否:“跟我一起回市局吧。”
还没等其他人表态,他又喃喃道:“载川看到你们应该会很高兴的。”
秦齐:“…………”
还有没有人管管了!回来归队还要顺路吃一嘴的狗粮!
信宿在墓园里停留了许久,回去的时候有些累了,是秦齐在前面开车,车里还有两个跟他一起来的警察。
坐在信宿身边的那个警察看起来年龄要小一点,但气质极为沉稳,他犹豫片刻开口道:“信宿,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道过谢,感谢你当年从沙蝎手里救下了我,否则我早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了。”
信宿淡淡道:“我只是做了我能力范围内应该做的事,谈不上谢不谢的,不必那么客气。”
秦齐从后视镜里往回看了一眼——他是阎王的第一批“信徒”,在这群人里跟信宿是最熟悉的一个,胆子也大一些,说话不知死活的,“现在你也要回市局了,差不多也稳定下来了,跟林队长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啊?戒指都在手上了,婚礼还不打算办吗?”
“婚姻”。
毫无保留的亲昵。
至死方休的羁绊与束缚。
信宿在以前听到这个词是会感觉到窒息的,甚至相当排斥跟任何一个人建立这样的关系,他下意识厌恶这些东西,但……现在突然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心里竟然是有期待的。
信宿状若无事扭头看向窗外,“我不知道,没了解过这些,看载川安排吧。”
秦齐道:“嗨呀,谁还不是第一次结婚啊!我连喜酒都没喝过一口呢!”
柳羿感觉他现在的内心挺玄幻的。
但凡跟信宿有所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很厌恶跟这个世界产生的各种联系,他孑然一身最好。
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阎王这一生,竟然也会爱上什么人。
信宿不知道林载川打算什么时候把关系更进一步,以这个男人的性格,一定是会有一场婚礼的。
不过肯定不是眼下——
眼下他们还有很多“尾巴”需要处理,整个市局都忙的团团转,以沙蝎跟霜降的犯罪容量,刑侦队和缉毒队的警察,今年上半年估计都要无休假上班了。
但是没想到当天就出了岔子。
信宿本来想带着这些死而复生的卧底警察,逐一介绍给林载川,可回到市局以后,还没见到载川,就发现局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相当凝重严峻,穿着便衣的同事脚步急促地在走廊里来来往往,没有一点笑意。
信宿心想:“怎么回事?”
这又是出了什么意外?
看到贺争闷头迎面走了过来,信宿伸手拦住了他,“贺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回来了!”看到他回来,贺争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又摆摆手一脸晦气道,“别提了,沙蝎那边出了一点情况……”
听到这句话,信宿的神情倏然冷了下来。
“本来我们不是计划的好好的,回来以后就加紧把沙蝎其他的窝点都一股气全都拔掉以绝后患吗?可是你猜怎么着!——”
贺争道:“声色会所是他们的总基地,我们带人突击过去,翻遍了所有地皮,一个人都没有,其他的窝点也全都是空城计,没找到一个犯罪同伙!”
“口供都是单独分开审出来的,没有串供的可能,就算知道宣重被警方击毙了,同伙纷纷落网,他们也不可能撤的那么快,肯定是提前就得到了什么消息!”
在发现声色空无一人后,警方紧急调取了会所附近的监控录像,然后确定了那些人的撤离时间是在上午九点半左右——那时候警察才刚刚到化工厂外部边缘,还没跟宣重正面对上,声色里面的人就全都撤走了!
也就是说,有人提前知道了一定会出事!然后把剩下的“幸运儿”带走了。
难道这次行动又有人泄密?!
信宿觉得非常古怪,皱眉道:“如果沙蝎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怎么会不通知宣重?”
“现在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一路追踪那些人的行动轨迹,但是能找到的可能性渺茫,他们太懂怎么躲避警方的追查了。”贺争重重抹了一把脸,“我先去交警那边同步信息了,林队在办公室,你要去找他的话直接上去就行了。”
贺争走的很急,连信宿后面跟着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信宿的脸色稍沉,原地思索片刻,上楼走到了林载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魏平良的声音,“这也真是奇了怪了,要是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宣重怎么还亲自上赶着来送死?”
林载川道:“很明显宣重并不知情,以他在现场的反应来看,他是完全没有想到警方会出现在那里的。”
信宿走了进去。
他声音平静道:“载川,魏局。”
魏平良猛地转过头:“信宿回来了?”
自从知道信宿的真实身份以后,魏平良的人生座右铭就改成了“人不可貌相”,他对这个小年轻简直是肃然起敬——如果信宿愿意去参加评选,以他这么多年对刑侦事业做出的卓绝贡献,评个国奖回来都不是不可能!
可惜信宿明显对这些没有一丝兴趣。
信宿轻轻“嗯”一声,稍微往旁边让了让,身后的秦齐一行人全都走了进来。
看到这些人的脸,魏平良切切实实地愣了一下,然后变得极度难以置信,以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不敢眨眼,生怕是自己眼花了,看到同事们的英灵重新降落人间。
秦齐看着头发半白的魏平良,竟然哽咽了一下,“魏队……”
当年秦齐离队的时候,魏平良也还是一个支队长。
柳羿从人群里站出来道,“魏局,林支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林队。”
“好久不见!两位长官。”
林载川知道信宿这十年时间里救下了许多卧底……但是,没有想到有这么多,还有跟他一起共事过很久的同事,他们的相片已经在烈士陵园里悬挂了许多年。
林载川甚至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年龄、习惯爱好。
本以为是此生再无法相见的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黑白色的画面竟然重新有了色彩。
林载川的眼眶微微泛红,走上前去,用力跟他们逐一拥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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