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过来安慰张信礼道:“你别太紧张,虽然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但尽人事听天命,别太为还看不见的结果焦虑……”
他话未说完,张信礼突然道:“啊!”
“???”林瑾瑜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张信礼找出笔记飞速翻阅,边翻嘴里边念念有词道:“‘尽人事听天命’,用英语应该这么表述?我明明背过,怎么忘了。好像是……是什么来着?”
“……”
哦不,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个屁。
怎么说呢,有些人吧,可能天生就是劳碌命,以前读个书还得在快递站干兼职,现在都工作了还得学习。作为他唯一的、帅气的、善解人意的伴侣,他只有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咯。
林瑾瑜“……”完,把张信礼手里书抽了,搬了把凳子坐他旁边,卷起袖子拿笔,道:“……是‘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又译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这里划红线的地方是什么?不懂的?那个地方不用标记……对,去年考过了今年考的可能性很小。你阅读不好,晚上我挑几篇《纽约时报》跟《经济学人》的文章给你。”
……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来,本以为毕业了,回家了,得到家人的祝福了,人就会闲下来,当一把老太爷享清福,可林瑾瑜发现除非是植物人,否则人是不可能过上那种生活的,即便千万富翁也是一样。
只要活着,好像就得忙碌,就永远有做不完的事,但只要爱人在身边,只要他们还能理所当然的牵手、拥抱、接吻,活着就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四月,春暖花开,张信礼每天六点起床,背一个半小时英语,到八点,出门开车上班,上午利用摸鱼时间看选定的专业书,中午边吃饭边复习下早晨背的英语,下午复制上午,晚上回家看视频做笔记。
林瑾瑜全程变身专业陪护兼他私人讲师,明明八九点的课,他却总是和张信礼同一时间起床,检查他昨天背的内容并一个音标一个音标纠正发音,白天忙自己的,跟师兄师姐讨论文学巨匠“别车杜”,晚上早点回家做饭,溜完一一后陪张信礼一起看网课视频,随时给他答疑解惑。
虽然自己不是这专业出身,但他和自己老爸均有不少相关人脉在,当年附中的同学学经济相关的不少,其中就有毕业于林瑾瑜正读研的这所大学里的,一番牵线搭桥下,给了不少信息。
公司和宁晟凯的合作在稳步推进,作为合作伙伴,林瑾瑜跟他没老死不相往来,双方有必要时还会见面,两边负责人建了个群,张信礼也在里边,公开场合谈公事,私下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当他偶尔向这位宁总询问些相关知识时,这位正统学经济出身的老总倒也没怎么见端架子,有问便答。
脱去校服又脱去学士服,一切都平静下来。林瑾瑜和张信礼,这两个平凡、普通、折折腾腾、兜兜转转了好久的同性情侣就像无数平凡、普通、折折腾腾、兜兜转转了好久的异性情侣一样,带着他们的狗在这座即便在夜晚也繁华、璀璨,曾凝聚许多中国人美好畅想的城市里扎下根来。
十八岁那年,当浑身上下所有行头加起来不到一百块,唯一拥有的电子产品是个嗓门比他家烧水壶还大一老年机的张信礼第一次在纷飞的冬雪里踏进这座城市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属于这里。
如今他用着当季新发售八千多的手机,男朋友手里握着价值一千五百万的股份,日常热衷于打扮他,那几件洗得发白的附中校服挂在林瑾瑜家的衣柜里,和林瑾瑜自己的挨在一起。
他俩都明白不会有机会能再穿一次,却不约而同保留了这许多年。
床头常年摆着的水杯和药瓶已经彻底消失,林瑾瑜日常手贱爱招他,会给狗买60块一斤的狗粮,爱喝奶茶、可乐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饮料,会给张信礼换手机、电脑、衣服、鞋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会拉着他一起吃80一个的冰激凌。
一切回到原点,一切又截然不同。
周末的时候他们固定会回一趟家看林怀南夫妇,每次上门都买一堆东西,然后谎称全是张信礼独资买的,节假日问候下伯伯姑姑,跟小堂哥交换情报,打听亲戚间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新酒装了旧瓶,余生很长,新添的事不止这一件。
在他爸的操持下一一的狗证终于办了下来,这遛狗时有时被人嘲笑不纯的凉山大土狗终于正式成了他家的一员。
张信礼曾经试图阻止林瑾瑜真的在犬只姓名那栏填“张小礼”,但没成功,只得放弃。看着林瑾瑜那小玩笑得逞,无比得意的脸,他很想以其人之道还知其人之身一把,不过暂时没找到机会。
来参加过林瑾瑜海底捞生日聚会的那些朋友大半留在上海工作或者学习,林瑾瑜把之前借过的钱加上利息如数奉还,当年附中班上N兄弟有空会时不时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作为业余爱好者聊聊滑板、音乐、人生还有爱情。
凉山那边张信礼反正用同一套话术搪塞,要赚钱,很忙、很累、路费太贵,没空回家。林烨给他支过一招,山高皇帝远,只要拖过四十岁,家里人多半就放弃了。
张信和每月会固定给张信礼报告爸妈的情况,发点弟弟妹妹的照片,二老看起来身体还硬朗,腿脚也麻利,春耕时分还下田干活。
拉龙在学校过得不错,时常和他们联系着,还时不时询问林烨的近况,摩拳擦掌说很想跟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牛逼学长切磋一下。
但林瑾瑜并不清楚林烨在哪里,这位对他人生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二十七岁“老前辈”再一次离开了上海,不知是回家了还是又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林瑾瑜偶尔问起时,他只说自己在享受人生。
他最终也不清楚林烨究竟有怎样的过去,那个大二时曾见过的健眉虎目的男人,那个清秀、斯文,自称是林烨学弟的男人现在都在何方,他都不曾知道。
在这亿万生命中,个体渺小如沙尘,每个有自己的来处也有自己的去处,林瑾瑜不知道他曾爱过哪些人,又被哪些人爱过,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历经苦痛。
对此,张信礼让他不必想,因为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林烨、宁晟凯、王秀、拉龙、陈回,甚至高武、赵武杰和邵荣,人人都历经苦痛。
就像林瑾瑜曾让他读过的、余华最广为人知的那本《活着》,尽管生命不可避免地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痛苦,但我们还是要活着,因为生命来到世上本就是为了经历磨难,有磨难才有体会、才有感知,才有快乐悲伤,一切情绪。
生命生生不息。
……
……
两年后。
“准硕士张信礼,张哥!我的小张哥!我的大张哥!”
并不寂静的春天里,许钊那嗓门丝毫不减当年。二十四五的人了,做起事来仍风风火火,街边柳树刚发的芽都快被这一嗓子吓死。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他这惯于奋勇争先的性格,入职刚两年已是同期里面升得最快的。
“别喊,就来。”张信礼心道:还没开始上学呢,就准啊准的叫上了,进程也太快了点。
他听着许钊在电话里的催促,按下电梯按键,道:“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什么稳重,我身材好着,永远不会又稳又重。”许钊看了眼手表:“鲸鱼今天回国,你俩分开这么久,你就一点都不‘去心似箭’?不是吧,我可把我发小托付给你了。”
林瑾瑜研二时拿到了国外交换生名额,公费出去学习旅游了一番,今天回国。这么久不见,张信礼当然想见他,何止‘去心似箭’,简直是去心似火箭。也正因如此,他今天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了遍,迎接林瑾瑜回国的态度堪比《甄嬛传》里迎接熹妃回宫。
“一一,走,接你爸去。”电梯到了,他牵着绳子,招呼狗坐电梯,下楼和许钊汇合。
“你可真久,”许钊叭叭道:“我发动机都过热了。”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张信礼开了自己车锁,把一一塞进后排,眉毛也没动一下,道:“谁有你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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