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打了很久,林瑾瑜没兴趣听墙角,不知道这两兄弟说了些什么,只是满屋子追着狗乱窜。
大约一个小时后,张信礼终于走了出来。
林瑾瑜已听着动静把桌上凉得不能再凉的菜热好了,但没动筷子,等着他一起来吃。饿了这么久,他以为张信礼肯定二话不说坐下来先吃了再说,结果张信礼倒是坐了,但压根没看桌上香喷喷的饭菜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重新开始,有什么流程规定?”
林瑾瑜:“哈?”
“第一项是牵手,然后呢?”张信礼问:“下一项是什么?”
“什么下一项,”林瑾瑜拿着筷子,说:“你当是编程呢,一项项程序排着来。”
“差不多,”张信礼道:“第一项牵手,已经完成了,下一项是什么?”
“等等等等,完成了?什么时候?”林瑾瑜惊了:“我怎么不记得。”
“看电影的时候。”张信礼不停发问,宛如十万个为什么:“我要完成几项,我们才算重新在一起?”
什么看电影的时候,林瑾瑜有种他偷跑的感觉,甚至顾不上掰扯程序那事了,道:“那怎么算,你就是轻飘飘从我在背上蹭了会儿就过去了,牵个屁。”
“哦,”张信礼慢条斯理道:“反正你没躲,要么现在再牵一次?”
“拒绝,过了这村没这店。”
“那就……”
张信礼说来说去,好像丝毫没结束意思,打算说个没完,林瑾瑜不得已夹了一大筷子自己刚给他做的好菜给他,堵他嘴:“这项议题到此为止,别说话,吃你的饭,热第二遍了都。”
张信礼看着那筷子菜,马上乖觉吃饭。吃到一半,他说:“对了,还有件事,总能说吧。”
“什么?”林瑾瑜心说只要不是下项干什么之类的你说一夜都行,然后见张信礼把最后几口饭吃了,顿了顿,说:“……刚我弟跟我说,今年过年他和我爸要一起来看我,我告诉他们我在你这儿,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除夕就到。”
???
……
林瑾瑜曾经以为自己有好几个年末将要孤身一人度过。张信礼回来之后他以为会是两个人,两个克制而疏离的人在仪式感的驱动下吃一顿还算可以的年夜饭,看会儿如今因为仪式感才会看的春晚,然后不清不楚地回房睡觉,并把这份不清不楚延续到新的一年。
他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这出。
“新年好新年好!哎呀娃儿,好久没见过咯,你咋跑这儿来咯嘛。”
“哥!我们来了!快开门啊!”
除夕当天,年三十的日子,说要到的人准时到了。
张爸爸的口音还跟林瑾瑜记忆里一样浓重,这个比林怀南年轻,但看起来比他老得多的男人如今越发沧桑,笑起来粗糙的脸庞上可见深如沟壑的法令纹,刚刚五十的年纪,脑袋上已是斑驳白发。
“明天才新年,现在说早了。爸,你们过来就过来了,不用带东西,”张信礼开门把自己爸爸跟弟弟迎进来,说:“有这钱你们留着就好。”
“我这送祝福,你还说七说八的,”张爸道:“看你说的,你在别人屋里头,东西又不给你,给人家,给小林嘛!”他并不知道林瑾瑜和家里发生的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仍觉得他是某自己高攀不上家庭中的一员,从理性和感性两方面都对他十分客气:“你看我也没见识,不知道买什么,怕买了小林看不上,给带了点土鸡蛋、腊肉什么的,你们留着吃。”
林瑾瑜就站在张信礼背后,闻言赶忙说:“谢谢叔,土鸡蛋好啊,现在根本都吃不到,也就您惦记着我们才给送,太感谢了。”
土鸡蛋又不是金鸡蛋银鸡蛋,再土也不是贵重东西,林瑾瑜却接过来,当面解开塑料袋,煞有介事看了番,说:“您看这个头适中,颜色还原生态,一看就跟外面那种饲料鸡下的不一样,这有钱都买不到,无价之宝啊。”
张爸闻言,脸上绽出总算没给自己跟儿子丢面子的笑容,连说:“是嗦,你们城里娃儿不懂,鸡蛋啊,不能光看个头,你看那外边买的样子是好,可是根本没得营养的,有些还是毒鸡蛋,就那个新闻里说的,喂化学饲料,一只鸡要么长好几个翅膀好几个腿,要么全身萎缩,只下蛋。”
林瑾瑜暂时摈弃一切科学观念,说:“是是是,对对对,太对了。”
张信礼看他哄自己爹哄得喜笑颜开,无奈笑了笑,摇了下头,对他爸身后的张信和道:“进来坐。”
林瑾瑜越过张爸肩头望去,当年那个小瘦猴已完全和他一般高了,没抹过发胶的头发乌黑,眉浓眼亮,不笑的时候和张信礼有三分相像。
嘶……林瑾瑜想: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行人边热情地互相打招呼边在沙发上坐了,他爸山里人,热情好客,对客人——林瑾瑜很热情,对自己俩儿子就比较“父爱无声”,张信礼独立生活久了,也不大跟他爸说肉麻话,招呼了两句,给倒了水就没什么说的了。
张爸的手指甲厚且微微泛黄,他用那双又粗又丑的手端着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熟练掏出纸烟,叉开腿点上了,并示意张信礼也过来跟堂弟一起坐,父子三人摆一下龙门阵。
“爸,”张信礼说:“年饭的菜还没准备好,你们聊就行,我去干活。”
“哦哦,”张爸说:“哈哈,你们不要客气,随便弄几个菜就要得了,是不是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早点谈个女朋友,成家,一个男娃儿,就不用自己忙这些了嘛。”
张信礼没接话。
林瑾瑜本来在门口把张爸跟张信礼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归置好,耳朵里骤然听见这话——算了,不意外。
可还是忽然就不高兴极了。
他拍拍手,站起来,没什么表情地叫了声张信礼名字,说:“没事,你们聊吧,我自己准备。”
张爸说:“麻烦了麻烦了。”
他们那边习俗是这样的,主人让客人动手是没面子,必得好酒好菜招待着,人人如此待人,人人被如此对待。
“呃……”张信礼坐在他爸侧边,转头看见林瑾瑜表情,忽然脊背发麻,有种不祥之感,怎么都坐不住,遂站起来,说:“我……我还是去帮忙!”
“哎哟,”张爸道:“你坐嘛,一个男娃儿,老往厨房跑。”
张信礼火速叫了声堂弟,叫他先陪爸聊会儿,自己溜了。
……
厨房。
林瑾瑜正在水池子边择菜洗菜,张信礼进来时顺手把门带上了,他脚步不轻,但林瑾瑜跟没听见似的,没任何反应。
“瑾瑜,”张信礼走过去,说:“我帮你。”
“别别别,”林瑾瑜甩了甩满是水的菜叶子,十分客气地道:“千万别,你是客人,快坐着。”
“……”张信礼说:“只算半个客人。”
“哦,”林瑾瑜说:“那你先艅郄找把菜刀把自己劈了去,留一半在这儿,我没意见,不然就囫囵坐着喝茶去,再跟你爸好好探讨探讨男娃儿下什么厨房。”
“瑾瑜……”张信礼说:“我爸没什么文化,我又没说我要成家,你总不能连坐。”
“哎哟,还知道连坐了,”林瑾瑜斜眼看他:“大有长进啊。”
张信礼说:“被你熏陶的。”
青菜翠绿,案板上放着剁好的排骨,灶上炖着的鸡汤咕噜咕噜响,大部分是林瑾瑜准备的——听说他爸跟他弟要来,他很用心地准备了这顿饭。
张信礼道:“我爸就是这样的人,根本没我们俩这种关系的概念,你别在意他说什么。”
“我俩什么关系,”林瑾瑜道:“我记得没什么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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