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虎听到那句“你们也不怎么回来”,耳膜像是被刺了下。
因为跟陈兴业说话超过三句就会吵起来,老陈头拒绝跟陈兴业住一起。林红玉和陈兴业关系还好那会儿,老陈头每年还会去他们在的城市住几个月,自从两人矛盾越来越大,老陈头就连那几个月都省了,完全呆在宝象市,守着两套老房子不挪窝。
等陈兴业离婚又再婚,老陈头就更不乐意离开宝象市。而陈林虎也升入高中,为了达到他爸定下的各项指标,不得不开始了在书桌前坐牢在画室里蹲号子的三点一线生活,老陈头也没让他再在暑假到宝象玩儿了。
尽管陈兴业曾不止一次跟陈林虎提过要把老爷子接到身边一块儿住的计划,也承诺过绝对会尽快兑现,但都因为老陈头不乐意而一拖再拖,到后来陈兴业一年比一年更忙,这个计划也就持续延后,以至于陈林虎高考前再问起此事时,陈兴业竟然花了好几秒才想起来。
说实话陈林虎当时已经连“我爸竟然连这事儿都忘了”的惊讶都没有,他在自己成年前就已经学会去习惯接受没有结果的承诺,手握满满一把的空头支票。
比起对陈兴业的失望,陈林虎对自己的失望反倒更大。
他三年的暑假补习和练习并没有带来飞跃性的成就,反倒牺牲了来看看老陈头的机会。
想到老头守着空荡荡的两套房跟大半夜打架的家属院,陈林虎觉得自己这孙子做的真不怎么地道。
他忽然有点儿理解老陈头把二楼租出去是为什么了。
等不来人的二楼太空了,哪怕是个陌生人住进去,老陈头也觉得至少算是塞满了。
陈林虎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打断他的思绪。
“哎,”张训小声道,“我刚说的没别的意思,你别当回事儿啊。”
陈林虎愣了愣,见张训正盯着自己的脸看,观察他的表情。
这种被人细细琢磨的感觉其实并不怎么样,但张训语气里的恰到好处的关照勉强平衡了他带给陈林虎的微妙感。
陈林虎正要开口回答,那边儿老陈头大声嚷嚷:“时间还早着呢,快,快下两盘跳棋!”
“我画还没画完,晚上陪你下,”陈林虎替老陈头把棋盘摆好,“我回我屋,你们玩。”
没等他走人,张训立马接口:“我这个人对艺术最向往了,就想看人画画,走走走,你画你的,我蹲旁边看就行。”
陈林虎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臭棋篓子避战的想法,但老陈头显然对别人欣赏自己大孙子的行为非常赞同,摸着秃头连连颔首:“客气了张老师,里边儿有床,你能坐床上看。”
不等陈林虎发言,张训就推着他离开客厅,只剩下找不到理由的段乔急的满头大汗,被老陈头一把按在椅子上,不由分说地开始了第一盘。
陈林虎被推进自己卧室,张训动作敏捷地迅速把门带上,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动静,确定自己的好兄弟已经沦陷,战火已经点燃,并且烧不到自个儿身上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陈林虎也没吭声,抱着胳膊看着张训一系列操作。
张训一回头,差点儿跟堵在他身后的陈林虎撞个满怀。
两人身高差不多,陈林虎略高一两厘米,平时还不觉得,站的近了倒是显出点儿挺拔高大,配上那张不好惹的脸,天生就带着压迫感。
“向往艺术?”陈林虎说,“蹲地上看?”
张训的脸上又堆起平时那副斯文的笑,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把陈林虎推开一点:“陈大爷刚下达指令,我能坐床上看。”
“又快跑腿买早餐了?”陈林虎也没再挡着他,走到书桌前晃了晃鼠标,把休眠的电脑唤醒。
张训那副成年人该有的稳重模样端了几秒后就垮了,叹口气:“还差三盘。”
老陈头跟张训的赌局据说已经持续了小半年,张训输够十五盘,就要给老陈头买一顿街角生意火爆的早餐店的水煎包当早餐,老陈头输够十五盘,就包一周张训的晚餐。
从赌局开始至今,张训只吃过一周免费的晚餐,而早餐店的老板都已经记住张训的长相了。
陈林虎露出一个笑,没再挤兑张训,转身把自己那个瘸腿行李箱拉开,在林红玉给他准备的东西里扒拉起来。
“你是不知道那家早餐店里人有多少,我是不想一大早再去挤了。”张训见自己已经露馅,也不装了,随意在屋里看了两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能看吗?”
陈林虎随意地点点头,张训走到近处看。
和他摆满杂乱书籍稿纸的桌面相比,陈林虎的书桌可以用整洁来概括。
电脑屏幕上的插画已经有了光影色块,还没开始细化,电脑前的手绘板用了有段时间,绘画区贴的膜中心摩得光滑平整,一旁手绘板笔的笔尖也秃了一小半。
电脑旁还有个速写本,看得出经常用,封皮已经旧了,使用过的内页膨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经常练习?”张训没得到翻速写本的许可,就只看了几眼,笑道,“勤奋啊少房东,喜欢画?”
陈林虎含糊道:“算是吧。”继而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盒子丢给张训,“用得上就吃两粒。”
张训接过盒子看了一眼,是治胃炎的药。
他眯着眼的斯文相淡了点儿,眼底却浮起些许笑意。
“你还有这类玩意儿呢,也胃病?”他这会儿其实已经不难受了,但还是从盒子里抽走一板,“行,我拿点儿备用,谢了。”
“没,”陈林虎把箱子合拢推回原处,“出门前我妈塞的。”
张训认出这箱子是第一次见时陈林虎提的那个,不由笑道:“都掉个轮子还服役呢,没再买一个?你不是打算开学也拎着去报道吧?”
陈林虎在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这茬。
“真打算拎着去?”张训也愣了,“你不下周就开学了吗,行李都收拾了么?”
陈林虎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拍掉手上的浮灰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淡淡道:“再说吧。”
“哦。”张训从陈林虎的态度里看出他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一时有点儿接不上话,干脆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陈林虎拿着笔在手绘板上滑动,不知怎么脱口又问,“你自己报道?”
“嗯,”陈林虎看着电脑,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爷年纪大了,不能去。”
大学开学其实是件体力活儿,搬行李跑手续找宿舍,老陈头那把老骨头还是少折腾为妙。
陈林虎握着手在手绘板上随便落笔,屏幕上一道该在受光面的线落在阴影上,他一边撤销操作一边有点儿烦躁。张训的话让他又想起临时变卦的林红玉。
其实陈林虎对有没有人跟着报道并不在意,他只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父母轻易做出承诺又轻易改变的做法。
这种不理解贯穿了他的整个少年时期,对“承诺不会得到兑现”的现实逐渐被习惯接受,但与之同时滋生且至今无法习惯的是“对我的承诺可以随便排在其他事之后”的想法。
这种观念一旦形成,往后每一次的失望都仿佛都是在加强它而已。
陈林虎从开始会主动给爹妈找“他们很忙”的理由的那天开始,就已经不是满地打滚要个解释的小屁孩了,所以这点儿可有可无的失望也从没说出口过。
好在张训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手臂撑在身后,向后仰着“嗯”了一声,半晌忽然笑了:“段乔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咱俩确实有点儿像。”
陈林虎没听明白,侧头看他。
“我也是自个儿去大学报道的,”张训慢条斯理道,“就背了个包,带了个墨镜就去学校了。路上买了个洗脸盆和晾衣杆,当天晚上系里就传开了,说有个盲人新生就读中文系,太励志了。”
陈林虎遭不住:“咱俩没有一点儿像。”不要在这儿信口胡诌。
“你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报道有自己报道的好处。”张训表情严肃地认真道。
上一篇:和前任上恋爱综艺后我红了
下一篇:锋面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